桅杆绳索上凝结着细碎的水珠，每一秒都在随船的微微颠簸抖落，晃作一串串挂坠。
空气里弥漫着海藻的幽腥和新鲜木料的气息，偶尔浮现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艾凡的掌心还残留着先前与狂风角力时的酸痛，但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比实际镇静。
他盯着舱口几步之遥，那里有一道灰影悄然浮现——是诺亚。
他手里攥着测距镜，脸上罩着不容易被雾遮掩的凝重。
“北偏东不到一海里。”
诺亚声音低却清晰，“海流突然逆转，潮线夹着死水。
附近必有大物。”
艾凡下意识舔了舔唇角，镇静地回道：“又不是鲸鱼会喊我们去喝茶。
就算真有大物，也别吓得提前跳海！”
舱门突然重重敲了一下，一个饱含怨气的声音挤进来：“吵什么？
有人打鼾都能被你们搅醒！”
菲娅一头乱发，怀里捧着一只铜壶，无视了西周的紧张氛围，嚷道，“既然都醒着，要不要来杯醒脑鱼骨汤？
刚才瓦特差点以为把桅杆当牙签了呢！”
舱底传起一阵瓮声瓮气的咳嗽，不知是被笑话呛着还是被雾气熏着。
瓦特弯腰钻出舱口，表情一如既往的粗犷：“谁要喝你那洗锅水？”
“闭嘴，鲨齿。”
琳娜打断了瓦特的嘴贫。
她凭船栏远眺，手指拢成望远姿势，制图纸在微光下铺开。
她蹙着眉，只言片语：“这里不在公认航路。
海雾太厚，仪器数据偏差大。”
说着，她将地图递给诺亚指点。
刚才风暴带来的余悸未散，众人又异常默契地聚拢在甲板中央。
无声交流传递着某种心照不宣——每个人都敏锐地察觉到这片雾海中潜藏着不寻常的威胁。
海面却在此刻异样地平静。
忽然，船身一阵轻微的摇晃。
水下某处，有暗影慢慢游曳，堤坝般的宁静被撕开一道缝隙。
“停舵。”
诺亚冷静地下令，神经紧绷得如同弦。
他侧耳倾听，指关节在舵盘上敲出细碎节奏。
艾凡点头照做，等着对方解释。
“雾里什么声音也听不真切了。”
瓦特凑近宽脑袋，瞪着黑漆漆的海水。
“我以前游过鱼妖巷，那里的怪东西都爱玩这套。”
“鱼妖巷连你的牙都磕出来一颗吧？”
菲娅毫无顾忌地揶揄，以她一贯的轻快掩盖紧张感。
她朝船头走去，手指突然用力弹了弹船栏：“瞧好了，要是真有怪，就让它看看医师的本事。”
一句话逗得艾凡咧嘴笑，可还没来及回话，整个船身倏然被一股巨力推撞。
水面鼓起硕大的水泡，雾霭退散三分，一根肥硕宛如漆黑巨蟒的触腕从水底窜出，猛然勾住船侧！
危急之下，甲板一片混乱。
瓦特率先反应过来，挥手扯下一根长钩枪，攀着甲板栏杆首扑触腕处。
艾凡一跃站上舵台，大吼：“所有人稳住！
妮娜，照着地图标红的方向开机动！”
琳娜立刻跟上他的思路，迅速确认船上动力机关的装置。
“引擎功率启动67%，全队朝五点钟方向准备！”
“鱼骨汤绝不是给章鱼喝的！”
菲娅振声喊道，竟敏捷地掏出医药包。
她拎出一支瓶装辣椒精，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扭头冲艾凡眨眼，“万一真被咬了，我就是最香的诱饵！”
一边说一边抓住身边的救生簿，熟门熟路地把一端系在栏杆上，另一端递给还发愣的瓦特：“大力哥，想想隔壁比你还猛的水母，我们能绊倒一只大章鱼，就能吃掉一桶你的洗脚汤！”
瓦特嘴角抽了抽，还嘴的时候一刀砍在触腕上。
“你怕是脑袋进水了！”
突然，诺亚留意到船舷一侧的晃动节奏——触腕并非无章奔袭，而是在以某种规律缠绕。
他眸光一凛，迅速在地板上划线，用碎石头示意艾凡靠近。
“看，这不是普通掠食。
它在试探我们的反应，和我小时候在‘秘雾湖’见过的幻雾伏鳗如出一辙！”
“幻雾伏鳗？”
琳娜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它怕声响！”
“都朝一侧，快，把铁器和锅碗全丢甲板上！”
菲娅嗓音突然变得明快，眸中满是恶作剧的光芒，“来个惊天大合奏！”
诺亚来不及多言，迅速敲击甲板板，其他几人亦步亦趋，各持器物猛然震响。
一时间，整艘船像是成了一支乱入的打击乐队，锅勺敲铁，脚踢木桶，人人拼命造响。
果然，海怪触腕抽搐了一下，有些愤怒地猛甩乱舞。
但那股诡异的缠绕开始松动，水面下庞大阴影蠕动着缓缓退却。
“艾凡，趁它后退，现在转舵！”
诺亚语速急促，不带丝毫犹豫。
“全员，抓牢船绳！”
艾凡一声令下，舵盘猛然划转，船身借力斜切雾海，躲开了怪物正面。
甲板上的众人颠得东倒西歪。
菲娅趁机用手捧起一碗辣辣的鱼骨汤，大喊着对着海面挥洒，“大章鱼，喝这个吧！
辣醒你一整个海域！”
众人险而又险地撑过这一波。
当船身重新归于平衡时，雾气悄然散淡，水面只余零星的泡沫涟漪。
众人气喘吁吁，有点像从噩梦里被扔回现实的孩子，但链在心头的紧张在放松中意外生出一丝亲密。
“我怀疑菲娅把鱼骨汤的辣度故意调重了，要不然那怪还不得追着咱们跑到尽头？”
艾凡吐槽着，拍了拍舵柄，竟顾不上擦掉额头的汗。
菲娅笑弯了眼：“如果真追上来了，下次加点瓦特的胡椒粉——保准它连夜改吃素！”
“我说……”瓦特声音有些低沉，却在沉默后粗声粗气地说，“你们刚才那套敲锅砸勺的法子，嘿，有本事下次拉我一块儿。”
“你不怕把你练的鼓槌胳膊都震麻？”
琳娜嘴角一翘，将地图重新卷起。
她目光扫过甲板众人，眼中多了分认可的柔和。
诺亚走过去，把自己的测距镜递到艾凡手里，声音略缓：“还好团结才是最靠谱的航标。”
船只破开残余的雾带，朝新海域缓缓驶入。
甲板上残存着鱼骨汤的辣味，却多了几声真心的笑语和玩闹。
风吹过来，裹带一丝咸涩，打在每个人脸上，都成了某种温柔的提醒。
夜色深深，众人彼此并肩站立，背后是绵延的朦胧海雾，面前是未知而浩瀚的碧浪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