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独自坐在宽大的婚床上,晨光穿过精致的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将她囚禁在一个华丽的金丝笼中。
她维持着那个虚弱的姿势许久,首到门外彻底安静下来,连仆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都远去了,才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脖颈。
眼底那死寂的冰冷与燃烧的烈焰被深深敛去,重新覆上一层属于“新妇”应有的、带着几分茫然和不适的柔弱。
她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檀木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走到梳妆台前,巨大的菱花铜镜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镜中人,容颜依旧昳丽,眉眼如画,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嘴唇也失了血色,完全是一副受惊过度、虚弱不堪的模样。
唯有那双眼睛,在低垂的长睫遮掩下,偶尔泄露出的一丝幽深冷光,才昭示着内里灵魂的截然不同。
很好。
沈清漪对自己此刻的状态很满意。
这份苍白和虚弱,就是她最好的伪装,是她在这个虎狼环伺的侯府中暂时立足的盾牌。
她拿起象牙梳,缓缓梳理着如瀑的青丝,动作带着新妇特有的生涩和迟缓。
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梳妆台上的一切:价值不菲的珠钗首饰,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胭脂水粉盒子,还有母亲留给她的那只妆奁——一个看起来古朴厚重、雕着缠枝莲纹的紫檀木匣子。
前世,她只当这是母亲留下的念想,从未深究。
如今重活一世,结合临死前血玉镯的异样,她心中疑窦丛生。
母亲林氏,出身似乎并不显赫,是父亲年轻时在外游学结识的孤女。
可这只妆奁的木质、雕工,还有那锁扣的繁复机巧,绝非寻常之物!
她指尖抚过妆奁侧面一处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莲花刻痕,那纹路走势,竟与腕间血玉镯内里的朱砂沁色隐隐呼应!
心念微动,她下意识地抚上腕间的血玉镯。
温润的玉石贴着肌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然而,就在她指尖触及那抹朱砂沁色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灼热感再次从镯子内部传来!
如同沉睡的火山深处,滚过一缕暗流!
这绝非错觉!
沈清漪的心猛地一跳,梳发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装作不经意地将镯子凑到眼前细看。
在明亮的晨光下,那丝丝缕缕的朱砂红似乎比昨日更显眼了些,如同活物般在温润的玉质中缓缓流淌、晕染。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古老气息的悸动,透过镯身,隐隐与她重生的灵魂产生共鸣。
这镯子…果然有古怪!
它似乎在回应她的情绪,尤其是在她杀意沸腾或心绪剧烈波动之时!
这是警示?
还是…某种力量的觉醒?
母亲…您究竟是谁?
您留给女儿的,到底是什么?
“夫人,” 一个带着几分怯懦和恭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沈清漪翻涌的思绪,“奴婢青黛,来伺候您梳洗。”
沈清漪倏然抬眸,镜中映出一个穿着侯府二等丫鬟服饰的少女身影。
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貌清秀,眼神清澈,此刻正微微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带着新入府的生涩和面对主子的惶恐。
青黛!
看到这张年轻鲜活、尚未沾染上最后那刻绝望与血污的脸庞,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庆幸瞬间冲垮了沈清漪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前世,就是这个傻丫头,在她被诬陷、被拖出去行刑时,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护住她,哭喊着“夫人是冤枉的”,结果被柳如烟的心腹嬷嬷活活杖毙在她面前!
那血肉模糊的身影,是她前世记忆中最后也是最深的痛楚之一!
“青黛…” 沈清漪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迅速调整呼吸,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那副虚弱的笑容,“快进来吧。”
青黛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温水走进来,动作略显笨拙地将盆放在架子上。
她拿起柔软的棉帕,浸湿了水,拧得半干,才恭敬地走到沈清漪面前:“夫人,奴婢伺候您净面。”
温热的帕子轻轻覆在脸上,带来一丝舒适。
沈清漪闭着眼,感受着青黛轻柔小心的动作。
这丫头的手很稳,虽然紧张,但动作细致,带着一种天然的淳朴和认真。
前世,她也是这般尽心尽力地伺候自己,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青黛,” 沈清漪睁开眼,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少女,声音放得极轻,“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在这侯府里,我身边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你了。”
青黛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和惶恐:“夫人言重了!
伺候夫人是奴婢的本分!
奴婢…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忠诚,沈清漪心中五味杂陈。
她需要这份忠诚,更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心腹。
但如何让这份忠诚变得牢不可破,如何让这丫头在未来的腥风血雨中能活下去,她必须下一剂猛药。
“本分…” 沈清漪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苦涩又冰冷的弧度,“青黛,你可知,有时候,光守本分…是活不下去的。”
青黛被她语气中的寒意惊得微微一颤,不解地看着她。
沈清漪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庭院中己经开始忙碌的侯府仆役。
她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纤细而孤寂,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青黛耳中:“我昨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见这侯府…处处都是吃人的陷阱。
梦见有人笑里藏刀,捧着一碗碗蜜糖,里面却淬着穿肠毒药…梦见有人口口声声说着夫妻情分,却在你背后举起最锋利的刀…梦见忠心护主的丫头…被活活打死在冰冷的石阶上…”随着沈清漪每一个字落下,青黛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
尤其是听到“活活打死”时,她惊恐地捂住了嘴,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夫人…那…那只是梦…” 她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安慰。
“梦?”
沈清漪猛地转过身,那双总是带着柔弱雾气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首首刺入青黛的眼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和冰冷的警告,“青黛,你记住。
在这个地方,噩梦…随时可能变成现实!
昨日世子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柳姑娘的‘好意’你也见识了。
你觉得,我们主仆二人,能在这处处豺狼的地方,靠‘本分’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吗?”
青黛被她眼中的锋芒和话语中的残酷现实彻底震慑住了。
她只是一个刚入侯府不久的小丫鬟,虽然知道高门大户水深,却从未想过会如此凶险。
夫人的话,还有她描述的那个“噩梦”…太真实,太可怕了!
“夫人…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青黛的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她本能地感觉到,夫人说的都是真的。
世子爷的冷漠,柳姑娘那看似温柔实则令人心底发寒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沈清漪看着眼前被吓坏却依旧选择相信她、依赖她的少女,冰冷的心底终于注入一丝暖流。
她伸出手,轻轻擦去青黛脸颊上的泪珠,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活下去,青黛。”
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磐石,“为了你,也为了我。
我们要一起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那些想要我们命的人更好!”
她微微俯身,凑近青黛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你的耳朵,就是我的耳朵。
这侯府里,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柳如烟、关于世子爷,甚至关于侯夫人院里的任何消息,无论大小,事无巨细,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明白吗?”
青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夫人这是…要她做耳目?
做探子?
这…这与她从小被教导的“本分”背道而驰!
然而,对上沈清漪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眸,想起她描述的“噩梦”,青黛心底那点犹豫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想要保护夫人的决心压倒了。
她用力地点点头,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眼神却透出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奴婢…明白了!
夫人放心!
青黛这条命是夫人给的,从今往后,青黛只听夫人的!
夫人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绝不敢有半点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