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做了一辈子机巧匣的外公死了。今天,我们全家都来了。 我妈,
我那精明算计了一辈子的姨妈裴书晚,还有我那个永远在和稀泥的舅舅。律师清了清嗓子,
公布了外公那份堪称行为艺术的遗嘱:全部遗产,
包括这座价值不菲的工坊和里面所有的珍品,都归于能在不破坏结构的前提下,
打开这个无解匣的人。 所有人都看向我。因为我是岑雾,是外公唯一的学徒。
他们不知道,外公教我的最后一课,恰恰是无解。1遗嘱宣读完毕。没有人动。
空气里浮动着老木头和桐油混合的气味,这是外公的味道。现在,
这味道里掺进了一些别的东西。贪婪。我姨妈裴书晚先有了动作。她踩着细高跟鞋,
走到那张黄花梨木的长桌前,绕着那个紫檀木匣子走了一圈。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匣子表面。
就这么简单?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律师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齐,
戴一副金边眼镜。裴女士,遗嘱原文就是如此。呵。一声轻笑。裴书晚转向我,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寸一寸地扫过我的脸。岑雾,你外公没给你留点什么『提示』?
我妈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一言不发。我迎上裴书晚的目光。姨妈,
外公的东西,从来不给人提示。是吗?她又笑了一声。我怎么记得,
小时候你总能把他那些宝贝疙瘩三两下就打开了呢?我舅舅从椅子上站起来,
搓着手一脸为难地打圆场。书晚,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还是一起看看吧,
这匣子……总得有个开法。他说着,伸手就想去拿桌上的匣子。别碰!
裴书晚的声音尖锐起来。舅舅的手僵在半空。谁知道这上面有没有什么古怪的机关,
万一碰坏了呢?裴书晚的眼神重新落回匣子上,这次带了审视。
老头子一辈子神神叨叨的,谁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爸不是那样的人。
我妈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哦?那是怎样的人?
裴书晚的火气立刻转移到我妈身上。一个把自己所有遗产当成谜题,
让儿女像耍猴一样猜的人?姐,你还真把他当神仙供着?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
用他自己的方式,看着我们出丑,对吗?裴书晚打断她。看着我们为了他这点遗产,
争得头破血流?2舅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讷讷地说:书晚,别这么说爸……
我怎么说了?裴书晚提高了音量。难道我说错了?他活着的时候,
你们谁能轻易进这工坊半步?现在他死了,把我们叫过来,不是为了分家产,
是为了看我们解不开他的破盒子!齐律师推了推眼镜,保持着职业的缄默。我站起身,
走到桌边。那个匣子静静地躺在那里。通体紫檀,没有任何花纹,
甚至连拼接的缝隙都看不出来,这才是外公最顶级的手艺。不是严丝合缝,
而是天衣无缝。我来试试。我说。一瞬间,三道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妈的眼神里是担忧。我舅舅的是期待。而我姨妈裴书晚的,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警惕。
我伸出手,没有立刻去触碰匣子。我在离匣子一厘米的空中停住,
感受着木头散发出的微弱气场。这是外公教我的第一步,听木。装神弄鬼。
裴书晚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没有理会她。我的手指顺着匣子的边缘缓缓移动,
寻找那个理论上存在的生门。外公所有的机巧匣,无论结构多复杂,
都遵循一个原则:万物皆有裂隙。但这一个,没有。我摸了整整三圈,表面光滑如镜,
没有任何可以按压、推动或旋转的部位。它真的是无解的。怎么样啊,我们的大行家?
裴书晚的语气充满了讽刺,找到门路了吗?我收回手,摇了摇头。打不开。
打不开?裴书晚的音调瞬间拔高。岑雾,你少跟我来这套!整个家里,除了你,
还有谁懂这些玩意儿?你是不是想等我们都走了,自己独吞?书晚!我妈站了起来,
声音里带着怒气,你怎么能这么想小雾!我怎么想她了?姐,你别天真了!
你看看她那副镇定的样子,她要是真没把握,会是这个表情吗?
我看着裴书晚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姨妈,如果我能打开,现在就已经打开了。
谁信?她冷笑。除非你让我找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砸开!我倒要看看,
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金山银山,值得你这么演戏!不行!我立刻出声。遗嘱说得很清楚,
不能破坏结构。砸开,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失去了继承资格。哦?裴书晚抓住了我的话柄,
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看,露出马脚了吧?你就是怕我们看见里面的东西!
3砸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重复了一遍遗嘱的规则,语速很慢。那我们就耗着!
裴书晚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双手抱胸。反正我今天有的是时间。岑雾,我倒要看看,
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堂屋里陷入了死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舅舅坐立不安,
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裴书晚。我妈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裴书晚则死死地盯着我。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舅舅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对我妈说:姐,
要不……我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总不能真这么干等着吧?我妈没睁眼。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请个专家来?舅舅看向裴书晚。我认识一个搞古董的朋友,
他对这些机关巧锁很有研究。裴书晚的眼珠转了转,没说话。这表示她默许了。
我心里很清楚,没用的。外公的机巧匣,从来不是为了让专家来破解的。
他的每一个作品,都带着他独有的逻辑和脾气。解开它的人,需要的不是技术,而是理解。
舅舅掏出手机,走到院子里去打电话。裴书晚的目光稍微从我身上移开了一些,
落回到那个匣子上。她似乎在估算,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用锤子从哪个角度下去,
才能在破坏结构的边缘疯狂试探。小雾。我妈睁开了眼,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她身边,她拉住我的手。你跟妈说实话,她压低了声音,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
你……是不是真的知道怎么开?我看着她的眼睛。
那里面充满了焦虑和一个母亲本能的保护欲。她在害怕,怕我真的藏了私心,
最后会在这场争斗里摔得头破血流。我摇了摇头。妈,我不知道。这不是谎言。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打开它。因为外公给我的最后答案,就是不打开。无解匣
的真名,叫做归墟。它的设计理念,就是将一切归于虚无。它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只能进,不能出。任何试图从外部用常规机械原理破解它的行为,
都会触发内部一个不可逆的自毁结构。不是匣子自毁。而是试图破解它的钥匙会毁掉。
外公曾拿着设计图纸,对我解释过那个精妙到冷酷的结构。他说,有些人,有些事,
就跟这个匣子一样,你越是想得到,越是会失去。最好的方式,是承认它的无解,然后,
放下。可这些话,我不能对他们说。他们不会信,只会觉得这是我编造出来独吞遗产的借口。
4舅舅很快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联系上了!我那朋友说他马上过来,
他是这方面的权威,叫黎颂,没准他有办法。裴书晚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但紧绷的嘴角稍微松弛了一些。对我来说,这个名字毫无意义。我只是重新看向那个匣子。
外公,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局吗?用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局,来考验你身后的人心?还是说,
你早就料到了今天这一幕,而这个匣子,本身就是一种嘲讽。等待的时间里,没有人再说话。
裴书晚掏出手机,开始刷一些短视频,声音开得很大,
尖锐的配乐和夸张的笑声在堂屋里回响,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我妈起身,
去后院给外公的那些花草浇水。舅舅则在门口来回踱步,焦急地朝路口张望。我坐在桌边,
和归墟对视。大约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了工坊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男人。
三十岁上下,穿着一件黑色的工装夹克,身形高大,寸头,眉眼很深,显得有些冷厉。
他不是舅舅口中那种文质彬彬的专家。他身上有一种……锋利感。黎先生!
舅舅像看到救星一样迎了上去。那个叫黎颂的男人点了点头,目光越过舅舅,
直接投向了堂屋里的紫檀木匣。他的眼神和裴书晚的贪婪、舅舅的期待都不同。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的眼神。充满了兴趣和征服欲。就是这个?黎颂走进屋,
声音低沉,带着一点金属质感。对对对,就是它。舅舅连忙跟在后面介绍情况。
我父亲留下的,说谁能打开就……黎颂没等他说完,已经走到了桌前。
他没有像裴书晚那样用手去触摸,也没有像我一样去听木。他只是站在那里,
居高临下地看着。过了足足一分钟。有点意思。他开口。裴书晚关掉了手机视频,
站起身,走过来。黎先生,怎么样?有把握吗?黎颂的目光从匣子上移开,扫了她一眼,
又看了看我。不好说。他的回答很谨慎,但裴书晚显然更信任这种谨慎。在她看来,
那些满口打包票的,多半是骗子。黎先生,价钱不是问题。裴书晚直接切入主题。
只要您能打开它,我给您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黎颂的嘴角扯了一下,像是在笑,
但又没有。裴女士,我接活,不看钱。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匣子上。
只看东西值不值得我出手。5这句话让裴书晚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她没有发作。
她现在有求于人。那黎先生的意思是?舅舅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我得先看看。
黎颂说着,从自己的夹克口袋里取出一副薄如蝉翼的黑色手套戴上。然后,他才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托起了那个匣子。他的动作很稳,手指修长有力。他将匣子翻过来,倒过去,
仔细地检查每一个平面。甚至,他把匣子放到耳边,轻轻地晃动。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这是当然的。归墟的内部结构是连锁的,在没有触发之前,
所有部件都处于一种绝对静止的锁定状态。怎么样?裴书晚的语气已经有些急不可耐。
黎颂放下匣子,摘掉手套。他没有回答裴书晚,而是看向我。你是他徒弟?
他的问题很突兀,但又在情理之中。这个屋子里,只有我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太过平静。是。
我回答。那你应该知道,这东西不是用常规方法开的。他说。他看出来了。
裴书晚和舅舅都愣住了,他们没听懂这句话的深意。什么意思?裴书晚问,
不是常规方法,那是什么方法?黎颂没有理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那是一种审视,
也是一种挑战。他在等我的回答。他在逼我摊牌。我不知道。我重复了之前的答案。
黎颂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他似乎对我的回答有些失望。是吗?他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那个匣子。这东西,从外面看,没有生门。一体成型,找不到机关的着力点。
唯一的可能,就是它的『钥匙』,不是实体的。裴书晚和舅舅听得云里雾里。黎先生,
您能说明白点吗?舅舅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意思是,开它的方法,可能是一句话,
一个特定的声音频率,甚至是某种特定的温度或者湿度变化。黎颂解释道,但他的目光,
却不时地瞟向我。他在试探我。用这些看似专业的术语,来观察我的反应。
那……那要怎么办?舅舅彻底没主意了。裴书晚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真像黎颂说的那么邪乎,那今天这事,恐怕真的难办了。办法嘛……
黎颂拖长了声音,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金属仪器,像个听诊器,总要试试。
他将仪器的探头贴在了匣子的表面。仪器连接着一副耳机,他戴上耳机闭上眼睛。
整个堂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6我的手心开始出汗。
这个叫黎颂的男人,超出了我的预料。他不是舅舅口中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专家,
也不是裴书晚想象中那种见钱眼开的锁匠。他有他自己的门道,而且,他的方向是对的。
归墟确实不是靠外力破解的。但它的钥匙也不是声音或温度。它的钥匙,是人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黎颂的眉头越皱越紧。仪器上没有任何反应。
裴书晚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她正想开口,黎颂却突然摘下了耳机。他睁开眼,
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兴奋和困惑的光。有意思。他喃喃自语,
这东西……是活的。活的?舅舅吓了一跳,黎先生,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黎颂的目光灼灼,它内部有结构,但不是死结构。我刚才用超声波探测,
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流动。他用词很谨慎。流动?裴书晚显然无法理解。
木头匣子里,有什么东西能流动?不知道。黎颂摇头,可能是某种粘稠的液体,
或者……是像水银一样的东西。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全封闭的木头匣子里,装着不明液体。这听起来,已经不像是遗产,更像是一个诅咒。
那……还能开吗?裴书晚的声音有些发干。能。黎颂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却异常坚定。他收起仪器,从包里拿出了另一套工具。
那是一套非常精密的微型钻头和内窥镜。我的心沉了下去。他要钻孔。不行!
我再次出声制止。你又来?裴书晚立刻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炸了。岑雾,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黎先生都说能开了,你还在这里拦着!遗嘱说,不能破坏结构。
我盯着黎颂,钻孔,就是破坏。黎颂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我钻的孔,
直径只有 0.5 毫米,在木材的天然纹路里,肉眼看不出来。我可以保证,
事后能完美复原。那也是破坏。我的态度很坚决。小雾!我妈拉了拉我的衣袖,
示意我不要再说了。在她看来,黎颂是专业的,而我的坚持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甚至,
显得有些居心叵测。岑雾。裴书晚的声音冷了下来。今天,这个匣子,必须开。
你要是再阻拦,就别怪我不念亲戚的情分了。她的威胁很直白。舅舅在一旁唉声叹气,
却不敢说话。我看着他们。我看到了三张被欲望和猜忌扭曲的脸。我突然明白了外公的用意。
7黎先生。我不再理会裴书晚,而是直接对黎颂说,你确定要这么做?
黎颂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我。你好像很怕我打开它。我不是怕。那是什么?
我是在提醒你。我说。有些盒子,一旦打开了,后果可能不是你能承担的。这句话,
是外公的原话。当年他指着归墟的设计图,就是这么对我说的。黎颂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显然捕捉到了我话里的深意。哦?他放下了工具,身体微微前倾,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压迫感。比如呢?里面有炸药,还是有毒气?他的话半开玩笑,
半是试探。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说。我只知道,外公从不做没有意义的设计。
这个匣子叫『无解匣』,或许它的意义,就在于『无解』本身。狗屁不通的歪理!
裴书晚听不下去了,她指着我的鼻子。岑雾,收起你那套跟你外公学来的玄乎劲儿!
今天谁也别想阻止我!黎先生,你动手!出了任何事,我负责!黎颂没有立刻听她的话。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分辨我话里的真假。最终,他选择了裴书晚的钱。
或者说,他选择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得罪了。他对我说了一句,
然后重新拿起了微型钻头。钻头启动,发出嗡嗡的细微声响。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
一点点往下沉。结束了。外公,你看到了吗?没有人选择放下。
所有人都选择了那条通往毁灭的路。钻头缓缓刺入紫檀木的表面。我闭上了眼睛。我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