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又一次打翻了我的药碗，滚烫的药汁泼了我满手，瓷片碎了一地。
她指着我的鼻子尖声叫骂：“喝喝喝，喝了三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还天天喝这死贵死贵的药！我们刘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么个不下蛋的母鸡！
真是个赔钱货！”我那成婚三年的夫君刘子轩，就站在一旁，皱着眉，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烦。“清清，你就不能让着点娘吗？她年纪大了，你跟她计较什么？
”三年来，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遍。我曾以为他是爱我的，只是孝顺。我曾以为只要我忍，
只要我熬，总能换来他的真心。可今天，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与他母亲如出一辙的轻蔑与不耐，
我忽然就笑了。我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挺直了被这三年磋磨得微微佝偻的脊背，
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姿态，平静地看着他们。“和离吧。”我说。“这日子，我不过了。
”1我的话音刚落，整个屋子都静了一瞬。婆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夸张地拍着大腿：“和离？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离了我们刘家，你还有活路吗？
你这是吓唬谁呢？”刘子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沈清清，你又在闹什么？为了一碗药，值得吗？
你能不能懂点事！”我甩开他的手，目光冷得像冰。“我不是在闹，刘子轩，我是通知你。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和离书，我早已写好，只等你签字画押。
”他们都愣住了，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三年前，
我“偶遇”了还是个穷书生的刘子轩。他风度翩翩，满腹经纶，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娶。
我告诉他，我只是个孤女，无依无靠，只有一个远房亲戚在京中照拂。他不介意，
许诺会照顾我一生一世。我信了。于是，我“拿出”了全部积蓄，为他捐了个小官，
又置办了这座三进的宅子作为我们的婚房。对外，只说是那远房亲戚的帮衬。他们一家，
从乡下泥腿子，一跃成了京城的官宦人家，对我感恩戴德。可那感恩，只维持了不到一年。
在我“三年无所出”后，一切都变了。婆婆的刁难从暗地里转到了明面上，
从指桑骂槐变成了当面辱骂。而我那个曾经温情脉脉的夫君，也渐渐露出了不耐与冷漠。
他开始彻夜不归，说是同僚应酬。他开始对我吝啬每一分钱，说是要为前途打点。
只有婆婆逼我喝那些不知从哪弄来的“求子汤”时，他才会装模作样地说上两句，
然后劝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忍一忍”。我忍了，我喝了。喝得我面黄肌瘦，浑身无力，
终日昏昏沉沉。他们以为我被拿捏住了，以为我这个孤女离了他们刘家，就只能去死。所以，
此刻，他们才会如此震惊，如此不敢置信。“反了你了！”婆婆率先反应过来，
一把抢过那和离书，三两下撕得粉碎，“我告诉你沈清清，我们刘家没有被休的妻！你想走？
可以，把你当初陪嫁的宅子和钱财都留下，净身出户！”刘子轩也冷下脸，
语气里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清清，别赌气了。我知道你委屈，这样，
我让你娘给你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你好好调理身子，早日为我刘家开枝散叶，
才是正经。”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可笑至极。“道歉？不必了。”我淡淡地说，“这宅子，
是我买的，房契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当初给你捐官的五千两银子，也算是我瞎了眼，
就当喂了狗。至于开枝散叶……刘子轩，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配吗？”“你！
”刘子轩被我堵得脸色涨红。这三年来，我第一次如此强硬。他们习惯了我的温顺柔弱，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好，好你个沈清清！”婆婆气得浑身发抖，
“你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敢这么横！子轩，别跟她废话！她想走就让她走！我倒要看看，
她一个被夫家赶出门的弃妇，怎么在京城活下去！到时候，还不是哭着喊着求我们收留！
”刘子轩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他大概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用尽，
而我的“不识抬举”也彻底磨灭了他最后一点情分。“沈清清，你想好了？”他沉声问，
“出了这个门，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求之不得。”我一字一顿。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转身去书房拿了笔墨，重新写了一份和离书。“唰唰”几笔，
签上自己的大名，用力地按下了手印。他将和离书扔在我面前，眼中没有一丝留恋，
只剩下厌恶。“滚吧。”我捡起那份决定我“命运”的和离书，看都没看，转身就走。
没有收拾任何行李，因为这里的一切，本就不是我的。那些华美的衣衫，精致的首饰，
都是他们用我的钱买来，装点门面的。而真正属于我的，只有这一身被药汁弄脏的粗布衣裳。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我听到婆婆在里面尖利的笑声。“走了好！走了这个丧门星，
我明天就给子轩寻一门好亲事！凭我们子轩现在的身份，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娶不到！
”我脚步未停，只是嘴角的弧度，越发冰冷。2我在刘家门外站了片刻。初秋的风带着凉意，
吹在我单薄的身上，却让我感觉无比清醒。三年的大梦，终于醒了。我伸手，
从发髻里取下一支毫不起眼的木簪。这是我身上唯一还算值钱的东西，
也是我与外界联系的信物。我将木簪在手心轻轻一折，只听“咔”的一声微响，
簪子断为两截。做完这一切，我便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来。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惊疑不定地看着那队突然出现的队伍。那是一队身穿玄甲、腰佩长刀的禁军，足有百人。
他们气势森严，杀气騰騰，为首的一名将领，更是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宛如出鞘的利剑。
正是大内禁军统领，常胜将军，冯绍。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们。冯绍翻身下马，
单膝跪地，声如洪钟：“禁军统领冯绍，恭迎长公主回宫！”他身后百名禁军，
齐刷刷地单膝跪地，铠甲碰撞之声铿锵悦耳。“恭迎长公主回宫！”声音整齐划一，
响彻云霄。整条街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身穿粗布衣裳、形容憔悴的我。长公主？哪个长公主？当朝圣上唯一的同胞妹妹，
被誉为帝国明珠，三年前因体弱多病，被送往皇家别院静养的——昭阳长公主，李清辞？我，
就是李清辞。刘家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刘子轩和他娘被这阵仗惊动，匆匆跑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跪在我面前的禁军，看到为首那名威风凛凛的将军时，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尤其是刘子轩，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瞪得像铜铃，
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婆婆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眼神涣散，
口中喃喃自语：“长……长公主……？”冯绍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
如同在看两个死人。“大胆刁民，竟敢囚禁公主，意图谋害！来人，将这刘氏一族，
全部拿下！”“是！”禁军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不！不是的！冤枉啊！
”刘子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想要抓住我的衣角，
却被冯绍一脚踹开。“公主！清清！我是子轩啊！你看看我！”他趴在地上，涕泗横流，
狼狈不堪，“这都是误会！是一场误会啊！”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刘子轩，”我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从你签下和离书的那一刻起，
我叫李清辞。”“沈清清，已经死了。”3回到阔别三年的公主府，一切恍如隔世。
宫女们鱼贯而入，为我沐浴更衣。温热的水洗去我身上的尘埃与药味，
也洗去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我换上华丽繁复的公主朝服，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
裙摆拖曳在地，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铜镜里的人，面容依然憔悴，但那双眼睛，
却重新燃起了光。那是属于昭阳长公主李清辞的光。贴身侍女青鸾为我梳理着长发，
眼圈通红：“公主，您受苦了。这三年，皇上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您。”我轻轻“嗯”了一声。
三年前，我那刚刚登基的皇兄根基不稳，朝中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对他阳奉阴违。
尤其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府，更是隐隐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镇国公的独子，
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却对我的美貌垂涎三尺，多次向皇兄请旨赐婚。皇兄不愿我跳入火坑，
又不好公然驳了镇国公的面子，惹其反弹。无奈之下，我便想出了这个金蝉脱壳之计。
我对外宣称体弱，需离宫静养，实则化名沈清清，隐于市井。一来，
是为了躲避镇国公府的觊觎。二来，也是为了替皇兄在民间安插眼线，查探民情，
搜集那些世家大族欺压百姓的罪证。而选择刘子轩，并非偶然。他是那一届科举的探花，
才华横溢，却因出身寒门，无钱打点，被吏部派去了一个清水衙门，郁郁不得志。我以为，
这样的人，心性坚韧，懂得珍惜。只要我助他平步青云，他必会对我感恩戴德，
成为皇兄在朝中的一枚重要棋子。我算好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人心。
我以为我嫁的是一个潜力无限的凤凰男，却没想到，他骨子里，
就是一个被寡母溺爱坏了的妈宝男。一旦得志，便忘乎所以。“公主，
”青鸾为我插上最后一支凤凰金簪，“皇上在御书房等您。”我点点头，站起身。
裙摆上的凤凰，随着我的走动，仿佛要活过来一般，振翅欲飞。御书房。皇兄李清玄见到我，
立刻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妹，你受委屈了。”我眼眶一热，
三年的隐忍和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委屈的泪水，汹涌而出。“皇兄……”“没事了，
都过去了。”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朕已经知道了。那刘家，欺人太甚！皇妹，
你想怎么处置他们，朕都依你。”我从他怀里退出来，擦干眼泪，摇了摇头。“皇兄，不急。
”我看着他，目光坚定，“刘家只是一条小鱼，我要钓的，是他们背后的大鱼。
”李清玄一愣：“大鱼？”“不错。”我冷笑一声，“皇兄以为，
刘子轩一个毫无根基的七品小官，凭什么能在短短三年内，就攀上了吏部侍郎，
甚至还和镇国公府搭上了线？”当初我“资助”他的五千两，只够他捐一个闲职。
他后续的升迁，快得有些不正常。我早就起了疑心，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深查。如今，
我回来了。是时候，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一个个都揪出来了。李清玄是何等聪明之人，
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扶持他？
目的是为了……试探你，或者说，试探朕？”“八九不离十。”我走到书案前，
拿起一张空白的宣纸，“这三年来，我‘体弱多病’，‘久居深宫’，想必很多人都想知道，
我这位长公主，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另有图谋。”“而刘子轩，
就是他们扔出来的一颗探路石。”“他们捧高他，给他权势，给他地位，就是想看看，
他背后的‘远房亲戚’，究竟有多大的能量。也想看看，我这个‘病弱’的公主，
对朝局还有多少影响力。”李清玄的脸色越来越沉。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桌上：“好！好得很！
竟敢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皇妹，你说，我们该怎么做？”我拿起笔，
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皇兄，我们不如，将计就计。”4接下来的几天，
整个京城都因为昭阳长公主的回归而掀起了轩然大波。关于我这三年的去向，众说纷纭。
有说我确实在别院养病的，有说我被送去和亲的，更有甚者，说我早已病逝，
如今这个是假的。而刘家，则被禁军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刘子轩和他娘，
就像是两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日日夜夜活在恐惧和悔恨之中。
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个柔弱可欺的孤女，怎么会是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悔恨像是毒蛇，啃噬着他们的五脏六腑。尤其是刘子轩。他想起我曾为他描眉画鬓，
为他洗手作羹汤。他想起我曾在他失意时，温柔地安慰他“是金子总会发光”。
他想起我拿出全部积蓄，为他铺就青云路时，眼中那毫不犹豫的信任。而他，
又是怎么对我的？他任由母亲作践我，冷眼旁观我被病痛折磨，
甚至在我心灰意冷提出和离时，没有一丝挽留，只有如释重负。如果，
如果他当初能对我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是不是今天，他就能成为尊贵的驸马，
光宗耀祖，一步登天？可惜，没有如果。我并没有急着处置刘家。一条养了三年的狗，
就这么杀了，未免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唾手可得的一切，
是如何化为泡影。要让他亲身体会，从云端跌落泥潭，是何等滋味。我开始以长公主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