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仿佛在浓稠的墨汁里闷响了一下,便彻底沉没。燕京大学古籍修复研究所的地下书库,只剩下恒温恒湿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陈默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陈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樟脑味儿,本该令人心神宁静。但此刻,陈默却觉得这寂静里潜藏着某种粘稠的不安。他正伏在一张宽大的红木工作台上,台灯冷白的光柱精准地笼罩着一份摊开的古籍残卷。
书页是某种坚韧的暗黄色皮纸,边缘焦黑卷曲,仿佛曾被烈火舔舐又被强行扑灭。上面的墨迹并非寻常的松烟墨,而是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干涸后呈现出近乎凝固的、铁锈般的质感,勾勒出的符号扭曲怪异,不属于陈默认知中的任何已知古文字体系。这是他导师秦岳教授失踪前三天,托付给他的最后一份研究对象,来源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其可能与古代西南地区某种湮灭的祭祀文化——“影墟”有关。
“影墟……”陈默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纸面。触感冰凉,带着一种异样的滑腻,仿佛触摸的不是纸张,而是某种冷血生物的鳞片。
就在他的指尖划过页面中央一个形似倒悬之眼、由繁复螺旋线条构成的符号时——
“滋啦!”
头顶的日光灯管猛地闪烁了一下,发出短促的电流噪音,将陈默的影子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丛林间拉长又扭曲。他下意识地抬头,灯光又恢复了稳定。
错觉?还是电压不稳?
他摇摇头,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寒意,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符号上。导师那晚将残卷交给他时,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忧虑和急迫,反复叮嘱:“小默,这东西……邪性!研究要小心,尤其注意‘它’的共鸣……”
共鸣?什么共鸣?
陈默皱紧眉头,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凉的纸面。他想看清那螺旋符号最中心的细微笔触。
突然!
一股极其微弱、冰冷的气流,毫无征兆地拂过他的耳廓。气流里,似乎夹杂着一种……声音?
极其遥远,极其模糊,像是隔着千重水幕传来的、无数人绝望的呓语,又像是某种沉重物体在湿滑的地面上被拖行的摩擦声。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直接钻进他的颅骨,在脑髓深处幽幽回荡。
陈默猛地直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书库里死寂一片。只有恒湿系统的嗡鸣,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幻觉?熬夜太久精神恍惚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再次落回古籍。然而,就在他视线重新聚焦的刹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灯光下,那页摊开的暗黄皮纸上,那个诡异的倒悬之眼螺旋符号,其中心最深邃的墨迹,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像是一滴粘稠的、活着的黑血,在纸面下不安地鼓胀。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咽喉!他几乎要跳起来,头皮阵阵发麻。
“嗡…嗡…嗡…”
放在工作台角落的手机,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突兀地剧烈震动起来!屏幕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在昏暗的书库里显得格外瘆人。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赫然是——
秦岳教授!
是导师!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失踪了整整三天的导师,竟然在午夜打来电话?他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和刚才的惊吓而微微颤抖,猛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秦老师?!是您吗?您在哪儿?!” 陈默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变调。
听筒里没有立刻传来人声,只有一片嘈杂混乱的电流噪音,嘶嘶啦啦,如同无数砂纸在摩擦,其间还混杂着一种……像是某种巨大而沉重的东西在泥泞中跋涉、拖拽的粘稠声响,以及背景深处隐约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这噪音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扭曲感。
“秦老师?秦老师您说话啊!能听见吗?” 陈默对着话筒大喊,手心全是冷汗。
“嘶……嘶……小……默……”
终于,一个极度微弱、沙哑、仿佛被砂轮打磨过、又浸透了冰水的嗓音,极其艰难地穿透了那层恐怖的噪音屏障,断断续续地传来。是秦教授!但这声音虚弱、惊恐到了极点,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儒雅。
“是我!老师!您怎么样?您现在在哪里?”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落……落水……村……” 秦教授的声音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喘息,“镇……镇魂珏……快……快逃……”
“什么?落水村?镇魂珏?老师您说清楚!喂?喂?!”
“滋啦——!!!”
一声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电流爆鸣猛地从听筒里炸开!紧接着,是某种东西被巨大力量猛烈撞击、然后彻底碎裂的可怕声响!
“砰——哗啦!”
随即,通话戛然而止。
只剩下冰冷而单调的忙音。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的书库里空洞地回响,如同丧钟。
陈默僵立在原地,手机还紧紧贴在耳边,里面持续传来的忙音像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耳朵。导师最后那充满极致恐惧的“快逃”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落水村?镇魂珏?
他猛地低头,目光死死锁定在摊开的古籍上。工作台冷白灯光下,那暗红色的倒悬之眼符号,中心那点墨迹,似乎比刚才更加深邃幽暗,如同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
入口。
书库里恒温恒湿系统的嗡鸣,此刻听起来,竟隐隐与刚才电话里那泥泞拖拽、金属刮擦的恐怖噪音重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