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樊笼青砖黛瓦的老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盘踞在巷子深处。我站在朱漆大门外,
指尖攥着继母塞给我的粗布帕子,帕子里裹着半块没吃完的窝头。“进了这门,
就忘了自己是谁家的姑娘。”继母的话还在耳边打转,
她鬓角的银饰随着说话的幅度轻轻晃动,“沈家最忌张扬,尤其是你这身份,漏了半点风声,
咱俩都得去填护城河。”铜环叩门的声响在巷子里荡开,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裙摆上沾着的泥点。门轴“吱呀”转动时扬起的灰尘迷了眼,等我揉着眼睛抬头,
就见门内站着个面无表情的婆子,靛蓝色的比甲上绣着暗纹,
看我的眼神像在打量案板上的猪肉。“新来的?”她的声音像磨过砂纸,“跟我来,
规矩都记牢了,祸从口出。”穿过三进院子时,我数着脚下的青石板。
第一进院的石榴树结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子,第二进院的鱼缸里养着金红色的锦鲤,
第三进院的回廊爬满了爬山虎,叶子在风里沙沙响,像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
“以后你就住这耳房。”婆子推开一间逼仄的小屋,里面已经摆着一张木板床,“张妈带你,
手脚麻利点。”我刚把包袱放在床脚,门外就撞进来个穿水绿色布裙的姑娘,梳着双丫髻,
发梢还缠着红头绳。她斜睨我一眼,往桌上一拍绣着牡丹的荷包:“我叫李翠儿,
表姨是府里的王管家。”她的声音尖利,震得窗纸都在颤。我点点头想收拾东西,
她却突然伸手抢过我手里的包袱,翻出继母给我的那支旧银钗。“哟,还带私货呢?
”李翠儿把银钗往自己头上一插,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又照,“以后这屋里我说了算,
你的东西,自然也归我管。”我伸手去夺,她却猛地把银钗往地上一摔,
钗头的珠花崩飞了半颗。“碰坏了你的东西,你还敢瞪我?”她揪着我的衣领往墙上撞,
“知道前院洒扫的刘丫头吗?上次顶撞我表姨,第二天就被发卖到关外了!
”额头撞在青砖上,闷响里混着她得意的笑。我咬着唇没说话,
只看见地上那半颗珠花在月光里闪着冷光。第二章 月例风波领月例那天,
账房先生给每人发了三百文铜钱。我把钱小心地卷在帕子里,想存着给继母抓药。
刚走出账房,李翠儿就拦在月亮门那儿,双臂抱在胸前。“拿来。”她伸出手,
指甲缝里还沾着胭脂碎屑。我把帕子往袖袋里塞,她却像疯了似的扑上来抢。
两人在回廊上撕扯时,我的帕子掉在地上,铜钱滚了一地,有几枚顺着台阶滚进了水池。
“你敢藏钱?”李翠儿踩着我的手背,弯腰去捡那些铜钱,“在这府里,你的就是我的,
我的还是我的!”手背被踩得发麻,我看着她把铜钱一枚枚揣进自己怀里,
连滚进水池的都让小杂役捞上来给了她。等她骂骂咧咧地走了,我才扶着栏杆站起来,
手心的红印里还嵌着细小的沙砾。傍晚扫后院时,扫帚尖碰到个硬东西。我蹲下去刨开浮土,
挖出枚古旧的铜钱,边缘都磨圆了,正面刻着模糊的“乾隆通宝”。刚想揣进兜里,
身后就传来李翠儿的声音。“手里拿的什么?”她几步冲过来,劈手就抢。我攥得紧,
她就掰我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我的掌心。“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碰这东西?
”她把铜钱举到眼前,冷笑里带着得意,“这老宅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宝贝,
哪轮得到你这种下贱坯子碰?”掌心的血珠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
我盯着她鬓边那支缺了珠花的银钗,突然不想忍了。“那是我捡的。”我的声音发颤,
却直视着她的眼睛。李翠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凑近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边,
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刺骨的寒意:“识相的,就把扫后院的差事给我。
不然——”她顿了顿,
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骨头里:“你知道前一个不听话的丫头去哪儿了吗?她现在,
还挂在西厢房的梁上呢。”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西厢房是老宅的禁地,
婆子带我的时候特意叮嘱过,日落之后绝不能靠近,那里连守夜的家丁都绕着走。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不是家丁的布鞋声,也不是婆子的木屐声,
倒像是……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走路,一下,又一下,敲在石板上,敲在心上。
廊下的灯笼突然“噗”地灭了,阴风打着旋儿卷过来,带着股潮湿的霉味。
李翠儿脸上的得意僵住了,她还来不及回头,一道沙哑冰冷的声音就在她背后响起,
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你说谁……挂在梁上?
”第三章 西厢房影李翠儿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脸瞬间白得像纸。她僵硬地转过身,
双腿抖得像筛糠,手里的古铜钱“当啷”掉在地上。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廊下站着个穿藏青色长衫的男人,身形颀长,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
他手里拄着根乌木拐杖,刚才的脚步声就是拐杖敲出来的。“沈……沈先生。
”李翠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我……我胡说的,您别当真。
”男人没说话,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明明声音很轻,李翠儿却像被抽了魂似的,
头磕在地上“砰砰”响,额头上很快起了个包。“西厢房的梁,”男人终于开口,
声音比夜风还冷,“挂过什么,你看见了?”“没!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翠儿的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是我听来的,瞎编的,求沈先生饶了我这一次!
”男人缓缓抬起手,月光刚好落在他手上。那是只极好看的手,指节分明,
却苍白得没有血色。他没碰李翠儿,只是指了指地上的铜钱:“那是你抢的?
”李翠儿忙不迭地摇头:“是她给我的,是她自愿的!”我刚想说话,男人却转头看我。
这时候我才看清他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嘴唇却红得像染了血。他的目光落在我流血的掌心,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起来。
”他对我说话时,声音似乎柔和了些。我扶着墙壁站起来,掌心的伤口碰到凉气,
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男人弯腰捡起那枚古铜钱,用帕子擦了擦,递到我面前:“你的?
”我点点头。他把铜钱放在我没受伤的那只手心里,指尖无意中碰到我的皮肤,凉得像冰。
“王管家是你表姨?”他问李翠儿。地上的人哭得更凶了:“是……但我再也不敢了,
求您别告诉我表姨……”男人没理她,转身往回廊尽头走。拐杖敲击石板的声音渐渐远了,
他的背影在黑暗里像幅水墨画,很快融进了西厢房的阴影里。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
李翠儿才敢抬起头,爬起来就往自己屋里跑,连掉在地上的铜钱都忘了捡。
我握着那枚被男人擦干净的古钱,站在空荡荡的回廊上。西厢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像是风穿过窗棂,又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第四章 管家嘴脸第二天一早,
王管家就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耳房。她穿着一身绛红色的比甲,珠钗在晨光里闪着光,
和李翠儿那支缺了珠花的银钗倒是同款。“谁让你惹沈先生不快的?
”她手里的烟杆往桌上一敲,烟灰落在我的包袱上。我还没说话,
李翠儿就从王管家身后探出头,指着我哭诉:“表姨,是她!她昨天顶撞我,
还在沈先生面前告黑状,说我抢她东西!”王管家的三角眼眯了起来,
上下打量我:“刚来就不安分?知道沈先生是什么人吗?那是府里的贵人,轮得到你置喙?
”我攥紧了掌心的伤口,那里已经结了层薄痂:“我没有告状。”“还敢嘴硬?
”王管家上前一步,烟杆几乎戳到我脸上,“翠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能欺负你?
我看是你想攀高枝,故意在沈先生面前卖惨!”李翠儿在一旁煽风点火:“表姨,
她还偷藏府里的东西,就是那枚铜钱,说不定是从哪个主子屋里顺的!
”王管家的脸色沉了下去:“搜!”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来翻我的包袱,
继母给的那件旧棉袄被扯破了,里面的棉絮飞了出来。她们没找到别的东西,
只有那枚古铜钱被我攥在手里。“这是什么?”王管家伸手就要抢,我却把手背到身后。
“是我捡的,沈先生说还给我。”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王管家的动作顿住了,
脸上闪过一丝忌惮。她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就算沈先生说了,
也得交上来登记。府里的东西,哪能随便揣在丫头手里?”我只好把铜钱递给她。
王管家用帕子捏着铜钱看了看,随手扔给李翠儿:“先放你那儿保管。
”李翠儿得意地冲我挑眉,把铜钱揣进怀里。
王管家又训了我几句“安分守己”“别痴心妄想”,才带着人走了。她们走后,
我蹲在地上捡那些散落的棉絮。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突然,我看见床底下有个东西在闪。伸手拖出来一看,
是只掉了漆的木盒子。打开盒盖,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支银簪,
簪头是朵完整的珠花,和李翠儿那支缺了的刚好能对上。
第五章 珠花往事我把木盒子藏在床板下,用稻草盖好。这珠花看着不像普通丫头能有的,
说不定和李翠儿那支有什么关系。中午去厨房领饭时,听见两个烧火的婆子在议论。
“听说了吗?昨晚西厢房那边有动静。”“可不是嘛,张妈说她看见沈先生在廊下站了半宿,
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嘘……小声点,沈先生的事也是能说的?”“怕什么,
反正他也不常出来。倒是前几年那个叫晚晴的丫头,
听说就是在西厢房没的……”“快别说了!王管家来了!”两个婆子立刻闭了嘴。
我端着碗粥往回走,心里却打起了鼓。晚晴?难道就是李翠儿说的那个挂在梁上的丫头?
路过花园时,看见李翠儿正和几个丫头炫耀那枚古铜钱。她把铜钱抛到空中又接住,
得意洋洋地说:“看见没?这可是沈先生亲手递给我的,说不定是什么宝贝呢。
”一个圆脸丫头凑过去:“翠儿姐,你真厉害,还能见到沈先生。”“那是,
我表姨可是王管家。”李翠儿挺了挺胸,“以后你们跟着我,有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我刚想走,李翠儿却看见了我,故意提高了声音:“有些人啊,
别以为长得清秀就能怎么样,在这府里,没人撑腰就是根草!”我没理她,径直回了耳房。
刚关上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叫。是李翠儿的声音。跑出去一看,李翠儿倒在地上,
手捂着脖子,脸色发紫。那枚古铜钱掉在她身边,上面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
“怎么了?”王管家闻讯赶来,看见地上的李翠儿,脸都白了。
“她……她刚才把铜钱往嘴里放,突然就倒了……”旁边的圆脸丫头吓得直哭。
王管家忙让人去请大夫,自己则捡起那枚铜钱,眉头皱得紧紧的。她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下人,
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怀疑和冰冷。“你离她最近,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摇摇头:“我刚从厨房回来。”“谁能作证?”王管家步步紧逼。就在这时,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我能作证。”众人纷纷让开,沈先生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脸色依旧苍白。“她一直和我在一起。”王管家的脸色变了变,
勉强挤出个笑容:“原来是沈先生,是我误会了。”沈先生没看她,
只是对我点点头:“过来。”我跟着他走到回廊尽头,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那枚铜钱,
有问题。”“什么问题?”“上面有东西。”他转过身,月光落在他睫毛上,
投下淡淡的阴影,“前几年,晚晴也捡到过一枚一样的铜钱。
”我的心猛地一跳:“晚晴是谁?她真的……”“她是个梳头丫头,
”沈先生的声音低了下去,“很喜欢收集古钱。后来有一天,她就死在了西厢房,
手里攥着那枚铜钱。”第六章 西厢房探李翠儿虽然醒了,但脖子上留下了圈紫痕,
说话都费劲。王管家把她挪到自己屋里照看,却再也没提那枚古铜钱的事。
我心里却越来越不安。晚晴的死,李翠儿的意外,都和那枚铜钱有关。而沈先生,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这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床板下的木盒子硌得我后背疼,
里面的珠花像是有什么魔力,总在我眼前晃。二更梆子响过,院里的灯都灭了。
我悄悄爬起来,从床板下摸出木盒子,打开来看。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珠花上的珠子闪着莹润的光,和李翠儿那支缺了的对比,越发明显。突然,
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风在吹。我屏住呼吸,那声音断断续续的,
像是从西厢房的方向传来的。鬼使神差地,我推开门,往回廊尽头走去。西厢房的门虚掩着,
里面黑漆漆的,那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我握紧手里的木盒子,轻轻推开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脂粉香。屋里没点灯,但借着月光,
能看见陈设很简单,一张梳妆台,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挂着帐子的床。
哭声是从床那边传来的。我一步步挪过去,撩开帐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就在我以为是错觉时,梳妆台的镜子突然闪过一个影子。我猛地回头,
看见镜子里映出个穿绿衣的姑娘,梳着双丫髻,脖子上有圈紫痕,正对着我笑。是李翠儿!
不对,她的脸明明是晚晴的样子!我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镜子里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她伸出手,像是要抓我。我转身就跑,却被门槛绊倒了,
木盒子摔在地上,珠花滚了出来。“我的珠花……”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回头一看,一个穿粉色襦裙的姑娘蹲在地上,正捡起那支珠花。她梳着垂挂髻,
发间别着几支银簪,眉眼温柔,正是镜子里那个姑娘的样子。“你是晚晴?”我颤声问。
她点点头,抚摸着珠花上的珠子:“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后来被人抢了去,还摔掉了半颗。
”“是李翠儿抢的?”晚晴摇摇头,眼神暗了下去:“是王管家。
她想把珠花送给自己的侄女,就是李翠儿。我不肯给,她就说我偷东西,
把我关在这西厢房里。”我的心沉了下去:“那你是怎么……”“我捡到了一枚铜钱,
”晚晴的声音带着恨意,“那铜钱上有王管家做假账的证据,她怕我交给老爷,
就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勒死了,挂在梁上,说是我自己上吊的。”难怪李翠儿会说那种话,
原来是王管家教她的!“沈先生知道吗?”提到沈先生,
晚晴的眼神柔和了些:“他是府里唯一肯帮我的人。
第七章 夜半魅影晚晴的声音在空荡的西厢房里回荡,带着彻骨的寒意。我攥紧了衣角,
看着她指尖轻抚过珠花上的裂痕,那裂痕像道凝固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先生发现我死的时候,梁上的绳子还在晃。”晚晴抬起头,眼底浮着层水汽,
“他把我放下来,给我梳了最后一次头。那枚铜钱,就是他从王管家手里抢回来的,
藏在了后院的土里。”难怪我能在扫后院时挖到铜钱,原来是沈先生特意埋下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王管家仗着自己是老爷的远房亲戚,在府里横行霸道。
”晚晴的声音陡然尖利,“她扣下人月例,倒卖府里的东西,连沈先生的药钱都敢克扣!
”我这才注意到,晚晴的裙摆上沾着些暗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
她的手指慢慢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皮肤突然变得青紫,勒痕清晰可见。“她怕我告状,
就说我是疯癫了上吊的。”晚晴的脸一点点变得扭曲,“府里的人都怕她,
没人敢说句公道话。只有沈先生……”她的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拐杖敲击石板的声音。
笃,笃,笃,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正一步步朝西厢房靠近。晚晴的身影晃了晃,
像是被风吹得要散架:“他来了,我不能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话音刚落,
她就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我慌忙捡起地上的珠花和木盒,刚想藏起来,
西厢房的门就被推开了。沈先生站在门口,拐杖斜倚在门框上。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里衣,
外面罩着件素色长衫,月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烟火气。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木盒上。
我把珠花放进盒子里,低着头说:“我听见哭声。”沈先生走进来,随手关上门。
屋里瞬间暗了大半,只有窗缝透进来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走到梳妆台边,
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小小的锦囊,递到我面前。“把珠花放进去。
”我依言照做,锦囊的布料很特别,摸着像丝绸,却比丝绸更挺括,上面绣着细密的缠枝纹。
晚晴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里响起:“那是沈先生的护身符,能镇住邪祟。
”“她跟你说了什么?”沈先生突然问。我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