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晨七点,金兰是被一阵尖锐的抱怨声吵醒的。“够了!响第三次了!金兰!
每次按掉我又躺回去!我的尊严呢?!你当我是按摩器吗!
”床头那个方头方脑的黑色闹钟在她耳边“嗡嗡”震动,带着一种被反复羞辱的悲愤。
金兰迷迷糊糊抓起闹钟,“啪”地按掉,烦躁地塞进枕头底下。世界安静了半秒。
枕头底下闷闷传来控诉:“谋杀!你这是谋杀亲钟!我要窒息了!
而且枕头君昨晚吃你掉的头皮屑了!恶心!它都不敢告诉你!”金兰猛地睁开眼,
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幻觉?还是没醒透?她坐起身,心脏怦怦直跳。
水杯在床头柜上发出满足的叹息:“啊……终于喝空了。主人,今天给我加点柠檬片好吗?
昨天的凉白开太平淡了。”窗帘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细碎的八卦随风飘来:“对面603的夫妻又吵架了,这次是因为谁没倒垃圾……啧啧,
男人啊,连垃圾都拎不动,算什么好汉?”“嗡——”手机在书桌上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一个带着疲惫的电子音在“空气”中响起:“电量72%。请及时清理缓存!主人,
别再让我看那些小猫打滚的视频了!我需要严肃的工作内容!还有,
隔壁802的信号又在炫耀它家5G了,气死我了!网速又慢了一截!”不是梦。
金兰脸色惨白,浑身汗毛倒竖。她能听见东西!听见这个房间里所有物品的“心声”!
它们像被突然打开了开关的收音机,叽叽喳喳,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喧嚣的洪流,
冲击着她脆弱的耳膜和敏感的神经。恐慌瞬间将她淹没。她是个插画师,
一个深度依赖安静环境创作的轻度社恐患者。这份喧嚣,比窗外的车水马龙更让她恐惧。
她猛地捂住耳朵,跌跌撞撞冲向客厅,试图寻找一个“声音污染”稍微轻点的角落。
客厅也没好到哪里去。
窗台上那盆她养了五年的仙人球“小刺”正对着刚升起的太阳尖声抱怨:“哼!
金兰昨晚又在网上刷那个网红绿萝!夸它生命力强!呸!那是它不要脸,长得到处都是!
我们仙人球一族才是有风骨的!耐旱!有刺!骄傲!懂不懂欣赏啊!”它的声音尖细,
像根无形的针。
喟叹:“嗯……小刺啊……少说两句……阳光晒着真舒服……就是……后背这里好像有点痒?
给我吸尘了……都半个月了吧……”智能冰箱“冰哥”的金属门“咔哒”一声进入制冷循环,
随之而来的是冷静刻板的“播报”:“警告!警告!酸奶储存区临近保质期物品超量。
物品清单:‘畅优’牌蓝莓风味酸奶,剩余保质期:2小时15分;‘光明’无糖酸奶,
剩余保质期:5小时。请金兰主人尽快处理。重复:请尽快处理。此外,冷冻室顶层,
编号为‘猪里脊A区’的冻肉储藏单元,本月食用计划尚未执行完毕,建议本周内完成烹饪。
已将此提醒同步录入您手机备忘录‘今日待办’。
”紧接着是扫地机器人“滚滚”充满元气的声音,
它正孜孜不倦地在地板边缘打转:“清扫模式开启!目标:征服全境灰尘!
滴滴滴——侦测到前方‘小刺’作战区域!发现地面散落攻击性武器刺!执行战略规避!
路径重新规划……完成率99.8%!任务达成!又是完美清扫的一天!
”它的声音回荡在沙发底下它从未触及的死角区域。而金兰常坐的旧木书桌“墩叔”,
像个沉默寡言的大家长,只在她不小心碰落画笔时,发出一声轻微、近乎察觉不到的闷哼。
钥匙串“叮叮”被她慌乱中碰到地上,立刻发出委屈的尖叫:“哎呀!痛死我了!金兰!
你怎么总是这么毛手毛脚!我漂亮的金色漆面都被磕掉了!我的核心代码都震得松动了!
你还记得当年我刚来时闪闪发光的样子吗?”“闭嘴!都给我闭嘴!”金兰再也受不了了,
捂着耳朵崩溃地尖叫出声,声音在突然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刹那间,
所有的声音像被按了静音键,消失无踪。只有冰哥的显示屏上,
默默地、无感情地多了一行小字备注:“今日07:25:用户金兰出现强烈情绪波动,
具体表现为:高声叫喊。可能原因:压力过大。建议:休息或寻求专业咨询。
”2/金兰喘着粗气,后背抵着冰凉的冰箱门滑坐在地。
社恐的灵魂在喧嚣和寂静的剧烈转换中瑟瑟发抖。她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宁静生活,一去不复返了。最初的几天,
金兰觉得自己像个被扔进了多语种精神病院的可怜虫。她尝试过戴昂贵的降噪耳机,
但那只能隔绝物理声音,这些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的“心声”依然清晰无比。
她试过对着空气恳求、威胁、讲道理,但除了偶尔让它们短暂噤声几分钟,毫无用处。
渐渐地,在崩溃边缘反复试探后,
金兰勉强摸索到一点规律:这“能力”只在她租住的这间小小一居室生效,
走到楼道信号就明显减弱甚至消失。而且,
“发声”的物品似乎和她相处的时间、被使用的频率,以及它们此刻的“状态”密切相关。
比如那个爱抱怨的叮叮钥匙串,它声音最大最频繁,
显然是每天被粗暴对待的“受害者”。而老布沙发,
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享受日光浴和打盹,只有在她坐上去扭动时才会慵懒地嘟囔两句。
墩叔书桌最安静,除非被粗暴对待,否则绝不出声。
冰哥冰箱永远一丝不苟、高度负责,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管家AI,专注于数据和职责。
小刺仙人球则像个敏感缺爱的小姑娘,时刻关注着她的喜好和外界的评价。
至于滚滚扫地机器人,就是个精力过剩的傻小子。生活鸡飞狗跳。点外卖时,
装麻辣烫的塑料碗会因为“太烫了!我的PP都快熔化了!”而嚎叫;画稿到深夜,
台灯会因为“工作时间太长!灯芯抗议!需要冷却!”而罢工闪烁;甚至连冲厕所时,
都会听见下水管道抱怨“这水量不对……是不是有异物卡住了?金兰你冲了什么不该冲的?
”导致她每次如厕都提心吊胆。社恐属性在噪音轰炸下指数级飙升,她连着三天没出门,
头发都油了。灵感更是枯竭,画布上一片空白,
耳边是小刺和叮叮又因为“谁才是这个家最重要装饰品/必备品”而爆发的激烈争论。
“当然是我!我的刺是艺术品!是生命的力量!”小刺尖啸。
“你除了扎人和喝那点水还能干嘛?钥匙!出门必备!没有我金兰连小区大门都进不去!
”叮叮反唇相讥。 “肤浅!人类的精神世界不需要大门吗?我的绿色多养眼!
” “现实点吧!现实世界靠的是我开锁!”金兰捂住耳朵,画笔“啪”地掉在地上,
引来墩叔一声不赞同的“咕哝”。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被逼疯时,
一个微小却关键的线索出现了。那天早上,冰哥在例行的“食品状态播报”中,
语气罕见地带了一丝严厉的急促:“二次警告!冷藏区C格深处,
‘畅优’蓝莓风味酸奶已过保质期1小时!此物品存在泄漏污染同层纯净水的风险!
金兰主人,请立即、马上处理!另外,该酸奶盒底部疑似粘有不明物体,可能影响冷藏效率!
”金兰正被小刺抱怨“浇的水里有股怪味”搞得心烦意乱,闻言敷衍地拉开冰箱门。
C格深处确实孤零零地躺着那盒忘记喝的过期酸奶。她嫌弃地捏起酸奶盒边缘准备扔掉,
就在她拿开酸奶盒的瞬间——一张比掌心略小、颜色泛黄的旧照片,
静静地粘在冰箱冷灰色的内壁上。照片边缘有些微卷曲,
上面是一个笑容慈祥、穿着朴素印花布衫的老妇人。老人坐在一张竹编的旧摇椅上,
抱着一个穿着红色小肚兜、扎着冲天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那分明就是三四岁的金兰!
背景是乡下一个堆满干草的小院子。3/金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把,
呼吸停滞了一瞬。这张照片!是她和奶奶唯一的合影!在她上大学那年搬家时不小心遗失了,
她找了无数遍都以为彻底丢了。怎么会贴在冰箱里?还粘在这么深的位置?
脑海中响起冰哥刚才那句异常严厉的“粘有不明物体”。是了,
肯定是哪天放东西时不小心蹭上去的,又滚到了最里面,被酸奶盒子挡住了视线。
照片入手冰凉。奶奶温和的笑容穿越时空,抚平了她几日的烦躁和崩溃。
巨大的惊喜和怀念瞬间淹没了她。她捧着照片,手指摩挲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颊,眼眶发热。
冰哥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污染物已清除,冷藏效率预计恢复正常。
该照片物品已识别为可读取的非食品类物品,是否需录入家庭‘珍贵物品’备忘录?”“要!
当然要!”金兰脱口而出,随即又懊恼,不知道冰哥能否理解。“谢谢你,冰哥!真心的!
”她对着冰箱认真地说。冰哥显示屏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处理复杂信息,
最终只是冷静地显示:“指令收到。
‘珍贵物品’-‘泛黄合影金兰&奶奶’已记录归档。备注:存在物理破损风险,
建议塑封保存。”这份失而复得的礼物,让金兰对这个嘈杂世界的观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依旧吵闹,但这些“会说话”的东西,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噪音制造机?
它们各自关注着自己“领域”的状态,也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这个疑问很快迎来了第二个线索。下午,她蜷缩在老布沙发上看照片时,
感受到沙发布料下有一处特别明显的凸起。她下意识地去按了按。
不知道是谁塞进来垫脚的废纸团……好像是张……写着老街啥的……硬硬的……”金兰一愣。
大半年?字条?老街?她奶奶就在老家的小镇老街住了一辈子!她立刻来了精神,
费劲地把手伸进沙发靠背和坐垫之间的缝隙深处摸索。果然,指尖触碰到一团揉得很硬的纸。
她小心地抠出来展开。纸团已经被压平磨毛,边角破碎,
上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带着奶奶特有的笨拙笔迹写的一行小字: “三棵槐树……豆腐坊?
记不清了……王阿婆?” 下面依稀是个地名——“清河沿石板桥东”。清河边!
石板桥东!这是奶奶老屋所在的街区和标志!金兰瞬间激动起来。奶奶晚年记忆不太好,
常念叨起在老街生活的点滴,
其中就包括这个给过她一块霉豆腐下饭、在清河边卖豆腐脑的王阿婆!这张字条,
是奶奶临终前糊涂时写的吗?遗落在沙发了?线索!关于奶奶的线索!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她心里升起——找到那个清河沿的石板桥东,
找到字条上模糊提到的“豆腐坊”或“王阿婆”!或许能拼凑出更多关于奶奶的记忆碎片!
4/这个念头给了金兰莫大的勇气。两天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下午,
她做了充足准备:手机充满电获得了手机“我将尽力保障定位与信息搜索”的承诺,
戴着那副物理降噪耳机虽然无法屏蔽脑海的声音,但能让她隔绝外界嘈杂安心走路,
揣着那张模糊的字条和奶奶照片,背着小包,深吸一口气,
第一次主动走出了这扇被“噪音”环绕的门。她按照导航,辗转几趟公交,
终于来到了城市边缘被高楼包围、即将面临拆迁改造的老城区——清河沿。
这里和她记忆中十几年前的样貌天差地别。曾经清澈的小河沟现在浑浊缓慢,
河边破败低矮的房屋墙壁上刷着大大的“拆”字。路窄且坑洼,电线如蛛网般缠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土和朽木混合的气息。戴着降噪耳机行走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