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四年，我和她的日子像杯温吞的水，没了初沸时的热气。我们是大学时相爱的，
那时她扎着马尾，笑起来眼里有星星，会追在我身后问微积分的解题步骤，
会在图书馆角落偷偷塞给我一颗大白兔奶糖。可现在，她系着围裙在厨房打转的样子，
总让我觉得陌生——她不再是那个会为了一支冰淇淋跳起来的女孩了，眼角有了细纹，
说话时带着烟火气，连递过来的水杯都温得刚好，却温不透我心里的凉。
我无数次说服自己：人都会变，婚姻本就是磨掉棱角的过程。可说服到最后，只剩下不耐烦。
她深夜等我回家，客厅的灯亮到天明，
我却觉得是束缚；她把我酒吧大醉后吐脏的衬衫泡在盆里，指尖搓出泡沫时的沉默，
我只当是麻木。有次朋友发来消息，说我醉后哭着喊“她不爱我了”，我盯着屏幕发怵，
却嘴硬地想：可不是么？她连句责备都没有，这哪里是夫妻？那天我看着她在厨房切菜，
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飘走的叶子，突然冒出个混账念头：要是带个陌生女人回家，
她大概也不会过问？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的刻薄惊了一下。可转身时，
我还是借着工作溜了，像只逃窜的老鼠，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提出离婚那天，
她先是愣了愣，随即笑了，以为我在开玩笑。反复确认后，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淡下去，
像被风吹灭的烛。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是爱我的——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却倔强地没掉下来，那点委屈骗不了人。我在等她开口，只盼着她骂我打我，盼着她闹一场。
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说了句“好”。我把房子留给了她，总觉得欠了些什么。
走的那天阳光正好，我以为是新开始。后来在工作中认识了丽娟，她开朗直率，
我们气性相投，在一起时很舒服。我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热烈、鲜活，
不像从前那样沉闷。直到那次出差，接连下了几天大雨。丽娟给我拿了件大衣，
我开车路过一片竹林，雾大得看不清路，只能在竹林深处一户人家暂歇。开门的是位老人，
头发白得像雪，眼神却温和，说自己刚搬来，院子还没收拾。“您一个人？”我问。
他叹了口气：“记不清了，太久了。”炉火噼啪响着，他从兜里掏出张泛黄的相片，
是个姑娘的侧身，模糊得只剩轮廓。“六四年初春，我在乡下支教，”他开口，
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宿舍离河岸近，窗户没糊纸，冻得人半夜醒。
那时总见个姑娘在雾里打水，梳着两条粗辫子，笑起来能把冰碴子都融了。
”他说那姑娘叫林婉，是他教她写的名字。“我告诉她，叫我石峰，”老人笑了笑，
眼角有泪痕，“骗她的。可我总觉得，她是青葱的竹林，我该是石峰，让她扎根，护着她。
”可他最后还是走了。“后来听说她结婚了，”他顿了顿，声音发哑。我却不知怎的，
心里面一阵刺痛。雨停时，我帮老人整理院子，看着本被打理干净的竹林，
我希望他心有归处。我知道，他自始至终爱着那个女孩。突然想起前妻，想起她深夜留的灯，
想起她把我醉酒后的脏话全听了去，
却第二天照样给我熬醒酒汤；想起我骂她“变成了乏味的家庭主妇”，
却没看见她藏在围裙后的手，曾为我织过围巾，为这个家擦过无数次地板。
我想知道老人后来的故事。 离开竹林后，我绕路去了老城区，按老张头指的路，
找到了林婉的家。她倚在门框上，头发白得像霜，手里攥着块蓝布帕子，见了我，
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你是...教书先生？”我摇摇头，她却笑了，
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老张头在一旁叹气：“守了一辈子。”她已经老的不成样子，
她住在石山的边上，很难不让人瞧见，她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她相信那个人还会回来！
我疑惑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老张头告诉我，当初她被村上的一男人瞧上，硬拽着拜了堂，
承诺给她爹的一亩三分地没了着落，男人没几天就犯了事，给关监狱，人出来就疯了。
人世间的爱恋就如夏日里的蝉鸣，没有谁给的了你海枯石烂的誓言，
它们一生都在为自己高歌，生命的短暂，不过是你我互为缩影。我确信他们有一天会相遇，
诉衷肠！离开老城区时，我给丽娟打了个电话，说想绕点路再回去。
车开过当年和前妻住过的小区，楼下的梧桐树长得比四楼还高，
我忽然想起她总在深夜等我回家，客厅的灯亮到凌晨；想起她把我醉酒吐脏的衬衫泡在盆里，
指尖搓出泡沫时的样子；想起我无数次抱怨她变成了乏味的家庭主妇，
却没看见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委屈。"当年你说她不爱你，
"朋友后来在电话里补了一句，"那天她站在酒吧门口，雨下得比今天还大，
她就那么撑着伞等你，你骂她的话，她全听见了。"原来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沉，
沉到开不了口，只能化作深夜留灯的暖意，化作醉酒后默默收拾的残局，化作被误解时，
把眼泪咽进肚子里的隐忍。就像林婉守着石山，就像石峰藏着半生的愧疚，
我们都在爱里犯过同一个错——把最亲近的人，当成了可以随意辜负的风景。回到住处时，
丽娟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我回来，起身给我倒了杯温水。"路上淋雨了？
"她伸手探了探我额头，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我握住她的手，忽然说："明天有空吗？
陪我去看个人。”第二天，我带着丽娟去了前妻住的房子。门开时，她愣了愣，
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客厅还是老样子，阳台上的绿萝爬满了栏杆，
她养的那盆茉莉开得正盛。“有件事想跟你说，”我喉咙发紧，“以前...是我不好。
”她低头笑了笑，转身去厨房切水果，背影和多年前一样，却好像更瘦了。“都过去了。
”“没过去，”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突然涌上来，
“我以前总觉得你变了，其实是我从来没懂过，你为这个家藏起了多少自己。
”她端水果出来的手顿了顿，眼眶慢慢红了。这一次，她没转身，就那么望着我，
像大学图书馆里，第一次抬头看我的样子——眼里有星星，只是蒙了层雾。离开时，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地上，斑斑驳驳。丽娟挽着我的胳膊，轻声说：“她好像释然了。
”我望着那扇缓缓关上的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错过补不回来，
但至少明白了：爱从来不是初见时的惊艳，是知道你会变，
却依然愿意陪你磨；是看穿你所有的糟，还想把日子过成暖。车里放着丽娟喜欢的歌，
我握着方向盘，忽然觉得前路亮堂了许多。那些被辜负的时光，那些藏在心底的歉意，
终究会像溪流归海，沉淀成往后日子里，更懂得珍惜的重量。而石峰和林婉，
我总觉得他们会再见的，在某个雾散的清晨，竹林沙沙响着，像句迟来的“我回来了”。
番外篇：《我是谁》抽屉里躺着本泛黄的日记：结尾处就这样，
离开……护工小陈推门进来时，我正对着窗台上的绿萝发呆。塑料盆沿积了圈灰，
叶片上沾着几粒阳光，晃得人眼睛发涩。她手里端着个白瓷碗，
蒸腾的热气里飘着小米粥的香，"周先生，该吃早饭了。"我没应声。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
那里别着张折叠的糖纸，是上周整理床头柜时摸出来的。透明的玻璃纸裹着层暗红的胶，
是大白兔奶糖化了又干的痕迹，边缘被磨得发亮，像块浸了年月的琥珀。“你的故事写完了，
瞧瞧。”我小心地从抽屉里拿出本日记。“错了，您呐，之前给我瞅过。
”她把声音扬的很高，许是怕我听不见。"周老师哎，咱们就好好地养好身子哈。
"小陈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弯腰替我掖了掖被角。她刚来三个月，扎着马尾，
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梨涡，像极了年轻时的她。每次她站在窗边晾衣服，
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我总会恍惚，以为窗帘后还藏着个追着问微积分的姑娘，
手里攥着颗糖，眼睛亮得像星子。"今天天气好，待会儿推你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小陈收拾着床头柜，把散落的药瓶摆整齐。最上面那瓶贴着"盐酸多奈哌齐"，
医生说这药能延缓记忆衰退。可我总觉得，不该忘记的东西永远不会遗忘。
房间里的挂钟敲了九下，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屋里荡开，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我忽然想起那个清晨梳着粗辫子的姑娘。
]第一眼便瞧见她……那是六四年初春的第一个早晨一行小字覆盖铅笔字上如果可以，
我希望她和我有另一个故事……小陈推着轮椅穿过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渐渐淡了，
混进些桂花的香。院子里的桂花树是前年栽的，如今枝桠已高过二楼的窗台，
细碎的金粒落了满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个老太太坐在石桌旁择菜，
竹篮里的青菜沾着露水，说话声像浸了水的棉线，温温吞吞的。"周老师，今儿精神不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