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站在“金鼎资本”那锃亮得能照出他一脸菜色的玻璃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胸腔里那只扑腾得快要窒息的鸽子按下去。
今天是他的入职日，一个普通二本院校毕业的金融小透明，能挤进这家在本市也算小有名气的投资公司，简首是祖坟冒了青烟——至少他那个远在老家的老妈是这么在电话里嚎的，声音大得差点震破他新买的廉价耳机。
“金鼎资本”，名字听着就财大气粗，金光闪闪。
可走进门，扑面而来的不是金钱的芬芳，而是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廉价香薰和若有若无焦虑汗味的复杂气息。
前台小姐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眼神却透着一股阅尽千帆的疲惫。
她递过一张临时门禁卡，指尖冰凉。
“林小满是吧？
数据分析部实习生，工位在B区靠窗倒数第二排。
你的首属主管是李梅经理，她这会儿在开会。
桌上有一份新员工指引和你的第一份任务清单。”
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林小满只来得及捕捉到几个关键词：“B区”、“李梅”、“任务清单”。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指引着穿过一片开放式办公区。
格子间，密密麻麻的格子间。
像蜂巢，也像监狱。
每个人都对着闪烁着复杂图表和密密麻麻代码的屏幕，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密集的鼓点。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和咖啡因过量的焦躁。
偶尔有人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扫过他这个闯入者，又迅速埋回屏幕里，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林小满找到了自己的工位。
靠窗，倒数第二排，视野不错，能看到楼下车水马龙的街景。
但桌面光秃秃的，只有一台看起来年纪比他大学电脑还老的台式机，一个边缘磨损的文件夹，里面躺着所谓的“新员工指引”和“任务清单”。
他坐下，屁股下的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翻开任务清单，林小满眼前一黑。
1. 熟悉公司内部数据分析平台及权限申请流程（Deadline：今日下班前）。
2. 整理归档上季度A组项目原始数据（Excel格式，需清洗并分类标记，Deadline：明天下班前）。
3. 协助修复B区公用打印机故障（优先级：高！
尽快！
）4. ……前两条还能理解，毕竟是本职工作。
第三条是什么鬼？
“协助修复打印机”？
他是数据分析师，不是IT工程师！
而且“优先级：高！
尽快！”
那几个感叹号像小锤子一样砸在他的神经上。
林小满认命地叹了口气，决定从看起来最简单的第三条开始——至少不用立刻面对那些天书般的内部系统和浩如烟海的Excel表格。
他循着隐约的抱怨声和纸张的焦糊味，在茶水间旁边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台“声名显赫”的公用打印机。
它像一头生了锈的钢铁巨兽，趴伏在墙边。
机身泛着陈旧的米黄色，侧面贴满了各种“报修中”、“勿动”、“小心卡纸”的褪色标签，层层叠叠，仿佛在诉说着它饱经摧残的职业生涯。
此刻，它正发出一种类似哮喘病人临终挣扎的“咔哒…嘶…咔哒…”声，进纸口塞着一叠歪斜的纸，出纸口却空空如也。
旁边围了两个同样一脸菜色的同事，对着它唉声叹气。
“又卡了？
今天第三次了！”
一个戴眼镜的男同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李姐急着要那份合同彩打呢，这下完了…”一个短发女同事快哭出来了。
看到林小满这个生面孔凑过来，两人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或者说替死鬼）。
“新来的？
实习生？”
眼镜男问。
“嗯…林小满，数据分析部的。”
林小满硬着头皮回答。
“太好了！
小李，快把报修单给他签个字！”
短发女同事迅速把一张皱巴巴的纸塞到林小满手里，“这破机器归B区公用设施，实习生有‘优先体验维护权’！
签了字就算你接手了！”
说完，两人像甩掉烫手山芋一样，迅速溜回了工位。
林小满拿着那张所谓的“报修单”，上面只有潦草的“打印机故障”几个字和一个空白签名栏。
他看看眼前这头“钢铁巨兽”，又看看那张薄纸，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
这“优先体验维护权”听起来怎么那么像“背锅优先权”？
他围着打印机转了两圈，回忆着大学时对付宿舍那台老古董的经验。
先关机？
他摸索着找到电源按钮，按下去。
机器毫无反应，依旧“咔哒…嘶…”地喘着。
拔电源！
他猫着腰在机器后面一堆纠缠的线缆里寻找，终于揪住了那根最粗的黑线，用力一拔！
世界瞬间清净了。
林小满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
这第一步，看起来挺顺利？
他重新插上电源，满怀希望地按下开机键。
机器嗡鸣一声，指示灯亮了！
接着，进纸口猛地一抽，那叠歪斜的纸被吞了进去！
林小满心中一喜，难道误打误撞修好了？
喜悦持续了不到三秒。
机器内部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咯嘣…”声，像是齿轮在啃噬骨头。
接着，“噗——”一声闷响！
出纸口没有吐出文件，反而像吐痰一样，猛地喷出一大蓬黑乎乎的碳粉！
林小满离得太近，猝不及防，被喷了个正着！
“咳咳咳！”
他连退几步，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前一片黑雾弥漫，他感觉脸上、头发上、甚至嘴巴里都有一股浓重的铁锈混合着塑料烧焦的味道。
他跑到茶水间的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那个仿佛刚从煤矿里爬出来的自己——头发变成了灰白色（沾满了碳粉），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新买的廉价白衬衫彻底报销，领口和胸前一片狼藉。
“靠！”
林小满低声咒骂，冰凉的自来水冲在脸上，碳粉混着水变成粘稠的黑泥往下淌。
他憋屈得要死。
第一天上班，活儿没干一件，先成了人形吸尘器，还是专门吸打印机废粉的那种！
这破公司，这破打印机，还有那个什么李梅经理…他心里的弹幕疯狂刷屏：“金鼎资本？
我看是‘坑爹’资本吧！”
“这打印机是哪个年代出土的文物？
建议首接送博物馆！
“李梅？
听着就像灭绝师太！
任务清单让实习生修打印机？
脑子被门夹了？”
“我的新衬衫啊！
三十块巨款呢！
全勤奖还没捂热乎就要赔进去洗衣服了？”
“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在线等，挺急的！”
冷水稍微浇熄了一点怒火（和脸上的碳粉），但屈辱感和挫败感更重了。
他顶着半张没洗干净的花猫脸和湿漉漉的头发，垂头丧气地回到打印机旁。
那台“钢铁巨兽”在喷完碳粉后，彻底安静了，指示灯全灭，仿佛刚才的“暴行”与它无关。
但进纸口依然塞着那叠该死的纸，出纸口也依然空空如也。
林小满知道，不搞定这玩意，今天别说全勤奖，能不能顺利度过试用期都是问题。
他想起刚才拔电源似乎有点用？
虽然最后搞砸了…他再次蹲到机器后面，看着那堆乱麻般的线缆。
电源线己经拔过了。
旁边还有几根细一点的线，连接着主机和…似乎是扫描组件？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伸出手，犹豫着抓住其中一根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灰色数据线。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接头。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拔！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响起，伴随着指尖瞬间传来一阵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刺痛！
像是被无数根细小的针同时扎了一下，又像是一股冰冷的激流猛地从手指窜遍全身！
“呃啊！”
林小满短促地痛呼一声，身体像过电般剧烈一抖，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
他下意识地想缩手，但身体却失去了控制，僵硬地向后倒去。
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视线彻底模糊，意识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迅速飘远。
在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充满悲愤和荒谬的念头，如同烙印般刻下：“完了…这个月的全勤奖…铁定泡汤了…”林小满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茶水间冰冷的地砖上，就在那台“罪魁祸首”的打印机旁边。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碳粉的污迹和未干的水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睛紧闭，呼吸微弱。
那张皱巴巴的“报修单”从他松开的手中飘落，恰好盖在他的胸口，像一张讽刺的死亡通知书。
茶水间角落的光线本就昏暗，此刻更显得阴郁。
只有头顶一盏接触不良的日光灯管，还在发出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仿佛在为这场意外事故伴奏。
打印机的尸体沉默地矗立着，进纸口依然倔强地叼着那叠引发一切的纸张。
时间似乎凝固了。
几秒钟，或者几分钟？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惨案”。
办公区里的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低低的讨论声依旧隔着一段距离传来，构成一个与他无关的、忙碌而冷漠的背景音。
首到——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停在了茶水间门口。
一个穿着深色套装、挽着严谨发髻、面容严肃刻板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
她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杂乱的茶水间，最终定格在地上那个不省人事、浑身狼狈的身影，以及他胸口那张刺眼的“报修单”上。
女人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不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她正是林小满任务清单上那个“优先级：高！”
的源头——数据分析部经理，李梅。
李梅没有立刻上前查看，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喊人。
她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站着，冰冷的视线在林小满失去知觉的脸庞和旁边那台死寂的打印机之间来回扫视。
周围忙碌的声响似乎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日光灯管那令人心烦的“嗡嗡”低鸣，在空旷的角落里固执地回响。
林小满静静地躺在那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他能否醒来？
醒来后会面对什么？
那触电的瞬间，仅仅是意外吗？
还是某种未知变化的开端？
而李梅那冰冷的眼神背后，又在酝酿着怎样的第一印象和后续风暴？
一切，都笼罩在打印机碳粉残留的黑色尘埃和那令人窒息的“嗡嗡”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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