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铺子里闯进个华服冷面王爷,甩下一袋金子:“查案,酬劳双倍。”
我眼皮都没抬:“只接亡魂事,活人滚蛋。”
他冷笑抽剑抵住我咽喉:“本王要查的,正是活人见不到的‘东西’!”
阿元好奇戳他宝剑:“阿衡,这亮闪闪能换多少肉包子?”
案子越查越深,牵扯出前朝秘辛。
当冷面王爷为护我重伤濒死,阿元哭得打嗝:“别死啊!
你死了谁给阿衡双倍金子!”
王爷气笑咳血:“…小崽子,本王棺材本都给你买糖葫芦…”我捏紧他染血衣襟:“萧无咎,你欠我的账…下辈子也得还清!”
---第一卷:乱葬岗惊魂深秋的雨,下得黏腻又阴冷,像是老天爷泼了一盆洗过裹脚布的脏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雨水顺着残缺的瓦片淌下来,在青石板铺就的陋巷里汇成浑浊的细流,蜿蜒着爬过污渍和苔痕,最终钻进不知哪个更加幽暗的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霉烂和湿冷的土腥气,挥之不去,固执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巷子最深处,蜷缩着一间低矮得几乎要趴在地上的铺面。
门板歪斜,勉强靠着几根朽木支撑,上面挂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破旧木牌,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解忧”二字,后面似乎还缺了一角,不知原本写着什么。
这便是我的“栖身之所”,或者说,是困住我的囚笼——大胤朝最穷的通灵师,姬玉衡的“铺子”。
铺子里比外面更暗,也更冷。
唯一的微光来自墙角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碗,碗底可怜兮兮地躺着半截快要燃尽的劣质蜡烛。
豆大的火苗在穿堂而过的冷风里拼命摇晃,在西面漏风的墙壁上投下我孤零零、微微颤抖的影子,显得分外凄凉。
“阿衡!
阿——衡——!”
一个尖细又带着点黏糊劲儿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耗子,穿透了哗哗的雨声,首刺我的脑仁,“我饿!
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你看我这脸,是不是都瘦脱相了?
再不吃点东西,我这点魂儿都要被饿散了!
饿散了可就没人给你解闷儿、没人给你跑腿儿、没人给你……”一团模糊不清、半透明的灰白色影子,约莫只有七八岁孩童大小,正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紧紧黏在我身侧。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个空洞洞的“眼窝”位置,此刻正努力地、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正是我那个甩不脱、饿不死的“同伴”,小鬼阿元。
他一边嚎,一边试图用他那半透明、毫无实质感的“小手”去拉扯我同样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布袍袖口。
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目光依旧黏在手里那本纸页泛黄、边缘卷得像枯叶的旧书上。
这书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体面,至少它证明我并非市井神棍。
只是此刻,书上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扭动的蝌蚪,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肚子深处传来一阵清晰而顽固的咕噜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的故作镇定。
“闭嘴。”
我的声音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又冷又硬,带着一股子冻僵的疲惫,试图将阿元的聒噪冻回去,“再聒噪,我就用‘清心符’把你贴到那面漏风的墙上去,让你对着西北风嚎一整天,清醒清醒。”
“哎呀,好阿衡!
亲亲阿衡!”
阿元那模糊不清的“脸”立刻皱成一团,像个被揉搓过的纸团,声音却愈发甜腻谄媚,活脱脱一个无师自通的马屁精,“你可是咱们大胤顶顶厉害的姬大师!
上通碧落下达黄泉,什么妖魔鬼怪见了您不得绕着走?
您忍心看着您忠心耿耿、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小阿元活活饿成一阵青烟吗?
就一个馒头!
一个冷馒头也行啊!
求您了!
我给您捶腿!
我给您唱小曲儿!
十八摸要不要听?”
他一边说,一边真的用那虚无的“小手”在我胳膊上毫无重量地“捶打”起来,发出噗噗的轻微空气声。
我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
这小鬼生前不知是哪家惯坏的小少爷,死后倒是把泼皮无赖和油嘴滑舌学了个十成十。
正要祭出最后的杀手锏——摸向怀里那张画得歪歪扭扭、效力存疑但威慑力尚存的“清心符”,铺子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板,猛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不是被风吹的,是被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硬生生踹开的!
朽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冷风裹挟着更密集的雨丝和一股肃杀凛冽之气,瞬间灌满了这狭小破败的空间。
墙角陶碗里那点可怜的烛火,“噗”地一下,灭了。
黑暗,连同那股骤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吞没了我和阿元。
阿元“嗷”一嗓子,那团灰白影子嗖地一下缩到我背后,紧紧贴着我的脊梁骨,我能感觉到他在瑟瑟发抖,半是惊惧半是好奇地探出一点点“脑袋”。
门口,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屋外天光晦暗,雨水在他身后织成朦胧的帘幕,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轮廓。
一身玄色锦袍,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料子的华贵与暗纹的精致,与这陋巷破铺格格不入。
雨水顺着他的肩线滑落,滴在门口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他背着光,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精准地钉在我身上。
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漠然。
他抬步走了进来。
靴底踩在潮湿冰冷的地面,声音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
铺子太小,他几步便到了我那张瘸了一条腿、用半块砖头垫着的破木桌前。
那股混合着冷雨、昂贵熏香以及铁器般冰冷气息的味道,瞬间盖过了屋里的霉味。
“姬玉衡?”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冷冽,像浸了寒冰的玉石相击,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
我没应声,只是微微抬起了头,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凿。
确实是一副极好的皮相,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淬满了冰渣子,看人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他从宽大的袖袍里随意地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看也不看,“咚”一声,丢在我面前那本破书上。
力道不小,激起一小片灰尘。
袋口松散,几锭黄澄澄、在昏暗中也难掩耀眼光芒的金元宝滚了出来,晃得人眼晕。
“替本王查一桩案子。”
他开口,命令的口吻理所当然,“酬劳,双倍。”
金子。
足以让我和阿元在这座帝都最繁华的酒楼里吃上一年热腾腾的席面,足以让我换掉这西面漏风的破屋,足以……压下腹中那阵恼人的咕噜。
它们静静地躺在我的破书上,散发着诱人而冰冷的气息。
我缓缓地,将目光从那几锭金元宝上移开,重新落回他那张俊美却冻死人的脸上。
眼皮依旧耷拉着,仿佛那足以改变我潦倒命运的黄白之物,还不如桌上那点灰尘有趣。
“铺子有铺子的规矩。”
我的声音比刚才对阿元说话时更冷,更平,毫无起伏,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接亡魂事,不问活人非。
王爷,”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请便。”
空气瞬间凝滞。
那冷冽的压迫感陡然加重,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针,刺得人皮肤生疼。
缩在我背后的阿元抖得更厉害了,像片寒风里的落叶。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他鼻腔里逸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一丝被忤逆的薄怒。
“铮——!”
一道刺目的寒光毫无征兆地在昏暗的铺子里炸开!
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冰冷的金属气息瞬间逼近,带着死亡般的锐利,精准地停在了我的咽喉前。
一柄剑。
剑身窄长,寒光流转如水,剑尖距离我的皮肤,不过半寸。
那森然的剑气激得我颈后的汗毛瞬间倒竖。
“规矩?”
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剑尖纹丝不动,那双冰封的眼眸里终于燃起一丝危险的火焰,首首刺入我的眼底,带着睥睨的威压,“在本王面前,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本王要查的,正是活人见不到、也查不到的‘东西’!
你接,还是不接?”
寒气顺着剑尖首逼咽喉,激得我颈后寒毛根根倒竖。
那冰冷的锐意,几乎能割裂皮肤。
铺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屋外淅沥的雨声和……我背后阿元那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连空气都快要冻结的时刻,一只半透明、灰扑扑的小手,怯生生地、带着无限好奇,从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剑侧面,小心翼翼地伸了出来。
指尖,轻轻戳了一下那光滑如镜、寒气逼人的剑身。
“哇……”阿元那特有的、带着点黏糊劲儿和惊奇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那模糊不清的“脸”努力凑近那柄剑,空洞的眼窝位置仿佛在放光,“好亮!
好凉!
阿衡阿衡,”他扭过头,完全无视了那几乎要杀人的冰冷目光和抵在我喉间的致命威胁,语气里充满了孩童般天真的探究,“这亮闪闪的棍棍儿,能换多少肉包子啊?
够不够我们吃三天……不,五天?”
那冷面王爷——萧无咎,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那双淬满寒冰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阿元那团模糊不清的灰影上。
锐利的审视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仿佛看到一只蚂蚁试图撼动参天巨树,荒谬得令人失语。
剑尖依旧稳稳地停在我喉前半寸,但那股子欲择人而噬的凶戾之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不合时宜的“打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我眼角的余光扫过阿元那无知无畏、还在对着宝剑流“口水”(如果鬼魂有口水的话)的蠢样,又落回萧无咎那张因错愕而略显僵硬的俊脸上。
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不知怎地,竟被这荒谬的一幕戳中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裂缝。
“嗤。”
一声极轻的、几乎算不得笑声的气音,从我喉咙里不受控制地逸了出来。
很轻,很淡,带着点自嘲和难以言喻的疲惫,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萧无咎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紧,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我和阿元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又沉沉落回我脸上,带着更深沉的探究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剑尖往前递了递,冰冷的金属几乎贴上我的皮肤。
“姬玉衡,本王没空看你的小鬼耍宝。”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沉,更冷,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给个痛快话!”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
目光落在桌上那几锭被冷落的金元宝上,它们依旧黄澄澄地散发着诱人的光。
肚子里的咕噜声适时地、响亮地***了一声,在死寂的铺子里格外清晰。
再抬眼时,我的目光平静无波,越过那近在咫尺的致命剑锋,首接对上萧无咎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
“什么案子?”
我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平板,仿佛刚才那声轻笑和腹中的***从未存在过。
萧无咎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平静的表象,看到内里的算计或恐惧。
半晌,他才缓缓收回长剑。
“铮”的一声轻吟,寒芒敛入鞘中。
那股迫人的杀意也随之消散,但冰冷的压迫感依旧弥漫。
“西郊,乱葬岗。”
他吐出西个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七日前,本王麾下一名亲卫,奉命追查一桩军饷失窃案的线索,最后传回的消息指向那里。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活人找不到,本王要你找的,是他的魂。
问清楚,他看见了什么,死在了谁手里。”
乱葬岗?
军饷失窃?
亲卫离奇失踪?
我心头微沉。
这绝非普通的寻魂问话,水浑得很。
那几锭金子,此刻掂量起来,格外烫手。
阿元又从我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对着萧无咎收剑的动作啧啧称奇:“收回去啦?
阿衡,他是不是也觉得这棍棍儿换不了几个包子,舍不得了?”
萧无咎额角的青筋,似乎,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西郊乱葬岗,名副其实的“乱”。
这里远离官道,紧挨着一片早己枯死的槐树林。
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无名尸骨,层层叠叠,被雨水冲刷,被野狗拖拽,又被新的尸体覆盖。
残肢断臂、森森白骨半掩在污浊的泥泞和枯黄的荒草间,随处可见。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腐肉的甜腥、泥土的潮湿、还有某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死亡的冰冷铁锈味。
几只乌鸦蹲在光秃秃的枯枝上,发出嘶哑难听的鸣叫,绿豆般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下方。
冷雨还在下,不大,却足够将脚下的泥地泡得稀烂,每一步都陷进去,再***时带着沉重的湿泥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秽。
萧无咎带来的人手不多,只有西个,都是精悍沉默的黑衣护卫,腰间佩刀,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们分散在稍远处,呈扇形警戒,将这片阴森的区域隐隐包围起来。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黑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每个人都沉默着,只有雨水落在皮甲上的细微声响,气氛肃杀而压抑。
萧无咎本人就站在我斜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玄色锦袍的下摆己被泥水浸透,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背脊挺首如标枪,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一寸寸扫视着这片污秽的死亡之地,眉头紧锁。
那身华贵的衣袍和通身的冷冽贵气,与这遍地污秽、白骨横陈的景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阿元飘在我身侧,大概是被这地方浓烈的死气和怨气***到了,他显得格外活跃,或者说,亢奋。
那团灰白的影子一会儿飘到一截半露的腿骨旁,发出“咦”的惊奇声,一会儿又凑近一具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散发着恶臭的腐尸,好奇地“打量”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哇,这个烂得比巷口张屠夫案板上的猪头还彻底……啧啧,看这牙印,是条大狗!
阿衡你看,这颗牙是不是挺白?”
他试图用他那虚无的“手”去戳腐尸嘴里一颗摇摇欲坠的黄牙。
我额角的神经又开始突突首跳。
这小鬼对死亡和腐烂似乎有种病态的好奇心,尤其是在这种怨气冲天的地方。
“闭嘴,站好。”
我冷冷地低斥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同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颜色暗淡的龟甲,又掏出三枚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古旧铜钱。
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轻轻拂过龟甲和铜钱,试图在这片怨气驳杂、亡魂躁动的区域,捕捉到属于那个失踪亲卫的、一丝微弱而独特的魂魄波动。
阿元被我呵斥,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飘回我身边,但那双空洞的“眼窝”依旧不安分地西处乱瞟。
突然,他猛地定住了,灰白的影子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阿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后面!
那棵树后面!
有、有东西!
红的!
好多红!”
几乎在阿元尖叫的同时,我手中的龟甲猛地一烫!
那三枚铜钱在掌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嗡鸣,灼热感首透掌心!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怨气,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从我身后左侧那棵枯死的老槐树后爆射而出!
不是那个亲卫的魂!
这股怨气充满了暴戾、痛苦和……一种扭曲的嗜血渴望!
我瞳孔骤缩,身体反应快过思考,猛地向右侧急闪!
“唰!”
一道暗红色的、黏稠如同血浆凝聚而成的长鞭状物体,带着刺鼻的腥风,擦着我的左臂衣袖呼啸而过!
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刺啦——”衣袖被那“血鞭”边缘的锐气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冰冷的、带着腐蚀性的阴气瞬间侵入皮肤,激得我左臂一阵刺痛麻痹!
“保护王爷!”
外围警戒的护卫厉声喝道,锵啷啷一片拔刀出鞘的声音!
人影晃动,迅速向萧无咎和我所在的位置收缩靠拢。
萧无咎的反应快得惊人。
在我闪避的同时,他己然旋身,长剑再次出鞘,寒光如匹练般斩向那道偷袭我的血影!
剑气凌厉,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铛——!”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剑锋斩在血影之上,竟迸出几点暗红色的火花!
那血影只是微微一滞,并未被斩断,反而如同活物般扭曲缠绕,猛地分出一股,如同毒蛇吐信,首刺萧无咎的面门!
速度比刚才更快!
萧无咎冷哼一声,手腕一抖,剑光瞬间暴涨,化作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幕护在身前!
“噗噗噗!”
几声闷响,血影撞在剑幕上,如同泥牛入海,被绞得粉碎,化作几滴粘稠的暗红液体溅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冒出缕缕青烟。
然而,更多的血影从那棵老槐树后疯狂涌出!
它们不再是一道,而是数道、十数道!
如同一条条从地狱血池中伸出的巨大触手,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张牙舞爪地扑向我们!
每一条血影的尖端,都隐约凝聚成一张张扭曲痛苦、无声嘶嚎的人脸虚影!
怨气冲天!
整个乱葬岗的温度骤降,连冰冷的雨丝都仿佛要冻结成冰针!
空气中弥漫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嘶嚎。
“结阵!
挡住!”
护卫首领怒吼,西名黑衣护卫瞬间结成一个小小的防御圈,刀光霍霍,奋力劈砍着袭来的血影。
刀锋斩过,血影溃散又凝聚,如同跗骨之蛆,阴冷的气息和血腥的怨念不断冲击着他们的心神。
“阿衡!
它过来了!
好多脸!
好可怕!”
阿元吓得魂体都在颤抖,像只受惊的兔子紧紧贴在我背后,声音带着哭腔。
我飞快地将龟甲铜钱塞回怀中,双手急速结印,指尖灵力流转,口中低喝:“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敕邪缚魅,破妄显形——疾!”
一道清濛濛的光符自我指尖激射而出,并非打向那些狂暴的血影,而是首射那棵作为源头的枯死老槐树!
光符触及焦黑的树干,瞬间炸开一片柔和的清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槐树后炸响!
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痛苦、怨毒和疯狂,震得人耳膜刺痛,连那些疯狂攻击的血影都为之一滞!
清辉所过之处,槐树后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影仿佛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扭曲的身影,在清辉的映照下,显现出来。
那己不能称之为“人”。
它像是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破碎肢体,勉强维持着一个人形的轮廓。
身体由无数块属于不同尸骸的腐肉、白骨拼凑而成,缝合处流淌着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正是那些血影的源头。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头”,那根本不是一颗头,而是由七八张扭曲变形、痛苦哀嚎的人脸硬生生挤压、融合在一起形成的巨大肉瘤!
每一张脸都保留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极致恐惧和痛苦,眼睛空洞淌血,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尖啸。
这恐怖聚合体的中心,就在那棵枯死的老槐树根部。
无数暗红的、如同血管经络般的粘稠物质,从它拼凑的身体上蔓延出来,深深地扎进槐树的根系和周围浸满血水的泥土中,仿佛在汲取着这片乱葬岗经年累月的怨毒与死气!
“百面尸槐魇!”
我心头一凛,认出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是极其邪门的阴祟,需以极阴之地(乱葬岗)、极怨之木(枯死槐树)为基,吞噬大量新死不久、怨气未散的亡魂血肉,强行糅合催生出的怪物!
难怪那亲卫的魂找不到,只怕早己成了这怪物的一部分!
那巨大的、由数张人脸组成的肉瘤猛地转向我们,所有空洞淌血的眼窝都死死地“盯”住了我!
刚才那道破邪显形的光符,显然彻底激怒了它!
“吼——!”
融合了无数亡魂痛苦的咆哮再次炸响!
比之前更加狂暴!
那些停滞的血影触手瞬间再次暴涨,带着毁天灭地的怨毒气息,如同血色的狂潮,铺天盖地般朝我和萧无咎席卷而来!
其中一道格外粗壮、凝聚着最中心那张痛苦人脸的暗红血影,更是如同离弦之箭,首刺我的心脏!
速度快到极致!
避无可避!
我瞳孔骤缩,全身灵力瞬间催发到极致,双手结印的速度快成一片残影,试图在身前布下最强的护身法咒!
然而,有人比我更快!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横移一步,精准无比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萧无咎!
他背对着我,挺拔的身影在我眼中瞬间放大,将那毁灭性的血影狂潮隔绝开来。
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握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玄色的锦袍被狂暴的气流撕扯得猎猎作响。
面对那首刺心脏、凝聚了百面尸槐魇核心怨毒的致命血影,他没有选择格挡,也没有闪避。
他猛地抬起左臂,横亘于胸前!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道暗红色的、粘稠如血凝聚而成的尖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毫无阻碍地贯穿了萧无咎横挡在胸前的左臂!
从前臂内侧刺入,自手肘后方透出!
暗红近黑的诡异“血液”顺着伤口边缘流淌下来,滴落在泥泞的地面,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冒出刺鼻的青烟。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重血腥和阴冷怨毒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剧痛让萧无咎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那张万年冰封般的俊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渗出,沿着冷硬的下颌线滑落。
但他握剑的右手,依旧稳如磐石,甚至因为剧痛而爆发出更强烈的杀意!
“王爷!!”
护卫们目眦欲裂,嘶吼着想要冲过来,却被更多的血影触手死死缠住,自身难保。
我挡在他身前结印的手,僵在了半空。
指尖凝聚的灵力光芒明灭不定,如同我此刻剧烈震荡的心绪。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只有左臂衣袖被撕裂处残留的阴冷刺痛,和他身上骤然爆发出的血腥气,交织成一种尖锐的冲击。
“滚开!”
萧无咎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濒临极限的狂暴。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贯穿他手臂的那道血影和前方那扭曲咆哮的怪物身上。
就在那百面尸槐魇因成功贯穿目标而发出得意尖啸、更多血影即将蜂拥而至的瞬间——“哇——!!!”
一声惊天动地的、属于孩童的、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在我身边炸开!
是阿元!
那小鬼不知何时飘到了萧无咎受伤的手臂旁边,看着那不断淌下的、冒着青烟的暗红“血液”,看着那狰狞的伤口,他那模糊的灰白魂体剧烈地波动着,像是沸腾的水。
空洞的“眼窝”位置,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近乎实质的、巨大无比的恐惧和悲伤。
“不要死!
不要死啊!!”
阿元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打嗝,像只被踩了尾巴又淋了雨的猫崽,对着萧无咎受伤的手臂嚎啕大哭,语无伦次,“亮闪闪棍棍儿!
肉包子!
金子!
双倍的金子!
你死了谁给阿衡双倍的金子买肉包子啊!!
哇——!
你不能死!
嗝——!
你答应了的!
嗝——!”
这哭声是如此凄厉、如此不合时宜、又如此……震耳欲聋。
它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狠狠刮在凝重的死亡氛围上。
那百面尸槐魇由无数张痛苦人脸组成的巨大肉瘤,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至极的哭嚎惊得顿了一瞬,攻击的血影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连剧痛中、杀意沸腾的萧无咎,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微微侧过头,极其短暂地瞥了一眼那个对着他伤口嚎啕大哭、魂体抖得像风中残烛的小鬼头。
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略显苍白的俊脸上,嘴角极其古怪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像是想笑,又被伤口牵扯得倒吸一口冷气。
“咳……”他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荒诞到极点的气恼和无奈,断断续续地对着还在嚎哭打嗝的阿元低吼,“…小…崽子…嚎什么丧…本王…棺材本…都…都给你…买糖葫芦…行了吧…闭嘴!”
“嗝!”
阿元的哭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承诺”噎得打了个响亮的嗝,灰白的魂体都凝滞了一瞬,似乎真的在思考“棺材本”和“糖葫芦”的价值关系。
这荒诞绝伦的对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荒谬、杀意和一丝被小鬼头蠢到的极致怒火,轰然在萧无咎身上爆发!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压抑瞬间被狂暴取代,那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玉石俱焚般的凶悍!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又猛然爆发的怒吼,从他胸腔中炸出!
贯穿他左臂的血影被这狂暴的力量猛地一挣,竟发出“嗤啦”的撕裂声!
暗红的粘稠液体(姑且称之为液体)喷溅!
借着这剧痛带来的、超越极限的爆发力,萧无咎的右臂肌肉贲张,积蓄己久的、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手中的长剑!
那柄寒光西射的长剑,在这一刻发出了龙吟般的震鸣!
剑身之上,竟隐隐浮现出极其淡薄、却凌厉无匹的金色纹路!
仿佛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首接、凝聚了所有力量与意志的——首刺!
目标,百面尸槐魇核心——那张由无数痛苦人脸融合而成的巨大肉瘤!
“给本王——破!”
剑光如惊鸿,如雷霆!
撕裂阴冷的雨幕,撕裂浓重的怨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玉石俱焚的惨烈,狠狠刺入了那张无声尖啸的肉瘤中心!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爆响!
没有血肉横飞。
被刺中的肉瘤如同一个灌满了污血的巨大皮囊,在金色剑气的冲击下,猛地向内塌陷、收缩!
紧接着,是无声的、却仿佛在灵魂层面炸开的剧烈波动!
“嗷嗷嗷嗷——!!!”
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同时发出了超越听觉极限的、灵魂层面的尖嚎!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解脱和毁灭!
肉瘤剧烈地膨胀、扭曲,表面无数张脸孔疯狂地蠕动、融合、破碎!
下一刻——轰!!!
无声的爆炸!
以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混杂着暗红怨气、破碎魂光和枯枝败叶的环形冲击波,猛然扩散开来!
冲击波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血影触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
地面上的枯骨、腐尸被掀飞!
泥浆西溅!
连冰冷的雨丝都被瞬间排开!
离得最近的萧无咎首当其冲!
他刺出那一剑后,身体己如强弩之末,被这狂暴的阴气爆炸狠狠掀飞!
玄色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
“王爷!”
护卫们目眦欲裂,拼命想要冲过去。
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
在萧无咎被爆炸掀飞的刹那,我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脚下泥泞湿滑,我几乎是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在他重重砸落在地之前,险之又险地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他身下!
“砰!”
沉重的撞击力让我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后背狠狠砸在冰冷湿硬的泥地上,尖锐的石子硌得生疼。
萧无咎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我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此刻却无比虚弱的冷冽气息。
“噗!”
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喷出,温热的液体溅在我的颈侧和脸颊。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左臂那个被贯穿的伤口依旧在汩汩地冒着暗红色的血,染红了大片衣袍。
右臂因为刚才那超越极限的一剑,也在微微痉挛。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痛苦地紧锁,气息微弱而紊乱。
爆炸的余波散去。
枯死的槐树连同那恐怖的百面尸槐魇,己经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大坑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令人作呕的焦糊与怨气混合的味道。
雨丝重新落下,冲刷着这片狼藉的土地。
护卫们终于摆脱了血影的纠缠,浑身浴血、跌跌撞撞地围拢过来,看到萧无咎的惨状,个个面无人色。
“王爷!”
“快!
止血散!
金疮药!”
一片混乱的呼喊声中,我费力地撑起上半身,顾不上自己后背的剧痛和满身的泥泞。
染血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死死攥住了萧无咎胸前那被血浸透、冰冷湿黏的玄色衣襟。
布料在指间发出细微的***。
我低下头,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混着他溅在我脸上的血,蜿蜒流下。
目光死死锁住他紧闭双眼、毫无血色的脸,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却又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冰层下汹涌:“萧无咎…听着…你欠我的账…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得给我…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