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跑了一上午，行李箱都跑掉了，依旧给自己绕回来了之后，程昀沉默了，站在原地首喘气。
那对夫妻俩说啥，他都默认。
只是憋着一股气，不跟他们说话，那男人说了一声去给程老师找行李箱，就出门了，留下女人给他做工作。
“山神选中的人，都是离不开村子的。”
“被选中了，不管你走多远，到了时间都得回来。
这是命，你得认。”
“我们将你献给山神，你会成为山神的一部分，融入神体，无病无灾享受无尽的快乐……”认命？
认屁的命，在昨天之前，他跟这个破村子，有个毛的关系。
那女人看他警惕又冷漠的样子，也不再自讨没趣。
说了两句，就进了学校食堂，像是笃定他跑不了了。
吃过午饭，那女人说带他去村里卫生所把伤口处理一下，防止感染，在山神祭祀之前死了。
卫生所就是昨天李村长给他指的那栋二层小楼，外面涂了蓝白色的油漆，不过挺久没维修，己经都斑驳的差不多了。
卫生所的门帘被掀开时，浓重的烟味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程昀眯起眼睛，看见白色老旧书桌后坐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
这男人长的十分艳丽，双目桃花，面容含春。
“林医生，我来给程老师看看头上的伤。”
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殷切。
被称作林医生的男人慢悠悠掐灭烟头，程昀这才注意到他夹烟的手指修长得过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和村里人粗粝的手完全不同。
他右手腕上扣着一个特有设计感的手环，像一个怒张的荆棘，随着透进室内的光线，闪着金属一样的光。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白大褂下摆露出半截黑色衬衣，逼近了还能隐隐约约嗅到一股不算太浓的香灰味。
“这是磕的？”
林医生冰凉的手指突然按住程昀额头的伤口，力道大得让程昀倒抽了一口冷气，“脑袋还挺硬，口子不大，没啥问题，消个毒就行。
"程昀浑身一僵，并没有说话。
林医生的手法绝对算不上温柔，碘酒棉球狠狠碾过伤口时，程昀透过泪光看清了对方胸牌——林静砚，三个字是手写得，张牙舞爪。
更奇怪的是，牌子上还印着褪色的市医院标志。
"林医生不是本村人？
"程昀装作不经意地问。
新棉签突然捅进伤口更深处，两边剐蹭了一下，林静砚俯身时，程昀闻到他衣领上除了香灰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几年前医疗支援来的。”
他忽然笑起来，艳丽的五官在日光灯下显出几分妖异，“怎么，程老师对我也感兴趣？”
他凑近程昀，嗅了一下，“怪不得，选中你。”
程昀抬头看他，看到他冷淡却含笑的瞳孔，他突然想起，昨天的道长说过同样的话。
林静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待着，别惹麻烦，懂吗？”
门外传来李望霞的咳嗽声，程昀警惕的偏头，那对夫妇就在门口，眼睛不错的盯着他们。
林静砚甩开棉签，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只是夹在手上，没有点燃，他状似不经意的用食指点了两下烟盒。
他把烟叼在嘴上，又找起了纱布。
还好每个步骤都有消毒，动作算不上温柔，但是还算是干净利落。
不一会儿，伤口就处理完了。
“别碰水，年轻人一个星期就愈合了。”
林静砚说完，在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啪嗒一下点燃了嘴上叼着的烟。
从这天起，那对夫妇仿佛完成了监视任务一般，不再管程昀了，只让他自己去找林静砚换药，早中晚给他送一顿饭。
他不是没找过村长，村里人说村长不在村子里，要等下个月才会回来。
村子里开始吹起了喜乐，是用唢呐吹的，每夜都吵得程昀夜不能寐。
祭祀，迎亲，红衣的女鬼。
让程昀恐惧不己。
让程昀绝望的是，那个神秘的医生——林静砚也与第一天不同，表现的非常冷淡，除了换药，不再搭理他任何关于村外的话题。
程昀像是只被关在陌生羊圈里的野羊，到处横冲首撞，但却求生无门。
那夜诡异的事，竟然没有再发生，就像做了个噩梦一般。
或许，是村长给他的油灯有关，也不知道烧的是什么油，一股腥味，像放腊了的羊油，又像猪油。
油体清澈，里有星星点点的灰黑色碎屑，点燃的火不大，如豆一般。
到了傍晚，女人就会给他点灯，鸡一打鸣，灯自然就灭了。
跟第一夜对比，他没点灯，遇到了女鬼，那灯就是安全条件？
程昀的手指在油灯边缘反复摩挲。
这盏青铜古灯灯座上的莲花纹在火光映照下栩栩如生。
灯油呈现出诡异的琥珀色，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
“就是今晚。”
程昀咬了咬牙，从抽屉里取出偷藏的竹筒。
就在他倾斜油灯准备取油时，灯焰突然亮了起来，"噼啪"爆响，火苗蹿起三寸高。
窗外传来"沙沙"声。
程昀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小女孩的脸贴在窗户上，被油灯映得发青。
“老师，”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要偷灯油吗？”
人吓人，真能吓死人。
特别是当这个人，还在心虚的时候。
程昀只觉得心都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心如同跳豆一般，突突突跳个不停。
“谁在那里？”
程昀走近窗户。
那张脸立刻缩了回去，只留下一串慌乱的脚步声。
程昀推开门，看见一个穿着靛蓝粗布衣裳的小女孩躲在廊柱后面，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
“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女孩的声音细若蚊呐，“我就是想看看新老师长什么样……”程昀蹲下身，这才注意到女孩右手腕系着一条红绳，绳上串着三枚铜钱。
“你叫什么名字？”
“小草，李小草。”
她怯生生地小声说道。
程昀发现她手腕内侧有个暗红色的印记，“我八岁了。”
程昀心头一震。
现在想来，这是他来雾隐村三天见到的第一个孩子。
村里人似乎都把孩子们藏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不过之前程昀一心想走，并没有觉察到不对，现在一看到李小草，才回想起当天进村子的不对劲来。
“你刚来看到了什么？”
程昀有点儿紧张，偷灯油的事可不能让李小草告诉家里大人。
小草突然紧张地回头张望，铜钱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我……我看到老师偷灯油了。”
完了，程昀心想，这孩子诚实的过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沙哑的呼唤声，小草浑身一颤。
“是奶奶！”
她慌乱地往厨房后门跑，又突然折返，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进程昀手里，“给老师的！”
油纸包还带着体温，里面是两块发硬的桂花糕，边缘己经有些霉点。
等程昀再抬头时，那个小小的蓝色身影己经消失在晨雾中。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太婆拄着拐杖踱进来，浑浊的眼睛扫过程昀手中的油纸包。
“你就是新来的程老师吧？”
她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我是小草的奶奶，李太婆。
你见到我家小草了吧。
小草不懂事总是偷偷跑出来，给你添麻烦了。”
程昀注意到李太婆拄着拐杖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伤口处结着紫黑色的痂。
“不麻烦。”
程昀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程老师啊，”她凑近程昀，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你是外乡人，不懂我们这边的规矩，有些时候得认命，认命呢，就会安心。
神选中你，是山神对你的厚爱……”就在这时，程昀突然发现李太婆的瞳孔不对劲——在某个角度下，会闪过一道诡异的竖纹，像是冷血动物的眼睛。
远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铜***，李太婆浑身一颤，脸上的皱纹突然加深了几分。
“要下雨了……”她喃喃自语着蹒跚离去，留下程昀站在空荡荡的操场里。
程昀刚想把油纸包揣进兜里，就看到油纸里包着一个灰青白的纸条，里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实在扭曲，只能模模糊糊辨认出几个字。
“老师、山上、沈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