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黏糊糊的,裹着山间的瘴气,打在人脸上凉飕飕的,像是有无数只冰凉的手在抚摸。
村里人都说这是 “回魂雨”,是死人回家来看最后一眼。
张家小子张建军蹲在自家堂屋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蜡黄的脸。
王老汉死了,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门亲事透着股子邪乎劲儿。
当初王老汉拍着胸脯保证,说李家姑娘是个好媳妇,手脚勤快,脾气也好,还拿了张姑娘的庚帖给他看。
那庚帖红纸上写着生辰八字,字迹娟秀,边角还绣着鸳鸯戏水,看着就喜庆。
“建军,发啥愣呢?”
他婆娘秀莲端着一碗姜汤从灶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疙瘩,“趁热喝了,别着凉。”
她把碗往桌上一放,碗底磕在桌上 “当” 的一声,在这寂静的雨天显得格外突兀。
张建军没动,眼睛首勾勾盯着墙角。
那里堆着些准备办喜事的红布绸缎,都是王老汉帮忙采买的。
可现在看着这些红颜色,他心里就发怵,总觉得像血。
“秀莲,你说…… 王伯的死,跟咱这婚事有关系不?”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秀莲的脸 “唰” 地白了,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别瞎说!”
她赶紧捡起抹布,拍了拍上面的灰,可手抖得厉害,“王伯是自己不小心摔了…… 再说了,哪有那么多鬼神事儿。”
话虽这么说,她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窗外,雨幕里的树影摇摇晃晃,像人影。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 “吱呀” 一声响。
两人吓了一跳,只见村东头的刘婆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蓑衣上往下滴水,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看着有些吓人。
“建军在家不?”
刘婆子的声音沙哑,像是被水泡过。
张建军赶紧起身让她进来:“刘婆,这么大雨你咋来了?
快坐。”
秀莲忙着去倒热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这刘婆子年轻时是个接生婆,见多识广,村里的红白喜事都少不了她,也最懂那些鬼神忌讳。
刘婆子没坐,拄着拐杖在堂屋里转了一圈,鼻子嗅了嗅,眉头皱得紧紧的。
“建军,你这屋里有股子阴气,不对劲。”
她指着墙角的红绸缎,“这些东西暂时收起来吧,先别办喜事。”
“为啥?”
张建军急了,“日子都定好了,亲戚也都通知了……定了也得改!”
刘婆子把拐杖往地上一顿,“王老汉是被吊死鬼缠死的,他给你保的媒,能干净?
那李家媳妇死得冤,怨气重得很,现在王老汉死了,保不齐就会找上你家!”
秀莲端水的手一抖,热水溅在手上,烫得她龇牙咧嘴也没敢吭声。
张建军心里也发毛,但还是嘴硬:“刘婆,这都新社会了,哪有那么多讲究……讲究?”
刘婆子冷笑一声,“前几年村西头老马家,儿子娶媳妇没看黄历,结果新婚夜媳妇就疯了,你忘了?
这山里的规矩不能破!”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说,当年王老汉给李家姑娘说媒时,就没安好心。
那姑娘本来有个相好的,是邻村的木匠,俩人都快私定终身了,是王老汉收了李家的钱,硬把人说给了那个瘸子李家老三。”
张建军和秀莲都愣住了。
他们只知道李家媳妇死得惨,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那姑娘嫁过去就没好日子过,” 刘婆子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同情,“李家老三是个赌鬼,输了钱就打媳妇。
她公婆也不是好东西,整天磋磨她,说她是不下蛋的鸡。
后来她怀了孕,结果被李家老三一顿打,孩子没了,人也被逼疯了,就在吊死岩上了吊。”
她拄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王老汉写的庚帖,那庚帖上的字都被血浸透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风呜呜地叫着,像是女人的哭声。
张建军只觉得后脖颈子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吹气。
“那…… 那现在咋办?”
他声音都带了颤音。
刘婆子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一撮糯米和几根针。
“把这些糯米撒在门口和窗台上,针别在门帘上,能挡挡不干净的东西。”
她又从布包里拿出张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这是我托人求的平安符,贴在床头。
最重要的是,赶紧把婚事推迟,找个厉害的端公来看看,不然怕是要出事。”
秀莲赶紧接过东西,手忙脚乱地去撒糯米、贴符。
张建军看着刘婆子,犹豫了半天问:“刘婆,那李家媳妇…… 真会找过来?”
刘婆子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王老汉骗了她,害了她性命,她怨气不散,肯定要找相关的人报仇。
你这婚事是她牵的线,庚帖也是她弄的,你说她会不会来?”
她拍了拍张建军的肩膀,“小心点吧,这几天夜里别出门,听见啥动静也别应声。”
刘婆子走后,张建军和秀莲坐在堂屋里,谁都没说话。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屋里静得可怕。
秀莲总觉得墙角有人影,吓得往张建军身边凑了凑。
“建军,我害怕。”
张建军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别怕,有符呢。”
可他心里也没底,眼睛不住地瞟着门口,总觉得那门帘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到了后半夜,雨停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张建军和秀莲靠在椅子上打盹,迷迷糊糊中,听见院里传来 “滴答滴答” 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滴水。
张建军心里一激灵,醒了过来。
“你听见没?”
他推了推秀莲。
秀莲揉揉眼睛,侧耳听了听,脸色瞬间白了:“听见了…… 像是…… 像是在屋檐下滴水。”
两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那 “滴答” 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声,黏糊糊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张建军想起刘婆子的话,不敢出声,紧紧攥着秀莲的手。
过了一会儿,那哭声停了,可 “滴答” 声还在继续。
接着,他们听见门帘被轻轻撩起的声音,一股潮湿的霉味顺着门缝飘了进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东西发了霉。
秀莲吓得浑身发抖,把头埋在张建军怀里。
张建军也吓得心怦怦首跳,但还是壮着胆子往门口瞟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把他魂吓飞了 —— 门帘缝隙里,有一双惨白的手扒在门框上,指甲又黑又长,还在往下滴水!
“啊!”
秀莲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张建军也吓得魂飞魄散,抄起身边的扁担就往门口砸去。
“砰” 的一声,扁担砸在门框上,那双手不见了。
他赶紧抱起秀莲,往卧室跑。
刚跑到卧室门口,就看见床头的平安符 “滋啦” 一声冒起了黑烟,转眼就烧成了灰烬。
张建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下麻烦了。
他把秀莲放在床上,转身想去拿糯米,却看见墙角站着个穿白孝衣的影子,背对着他,头发湿漉漉地垂到地上,正一滴一滴往下滴水。
那 “滴答” 声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你…… 你是谁?”
张建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扁担都快攥不住了。
那影子没回头,却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我的庚帖…… 你见过吗?”
张建军脑子里 “嗡” 的一声,想起了刘婆子的话,这肯定是李家媳妇!
“没…… 没见过!”
他连连后退,“庚帖在王老汉那,他己经死了!”
“死了?”
那声音冷笑一声,听得人骨头缝都发冷,“死了就想赖账?
他欠我的,你们谁也跑不了!”
说着,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张建军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月光下,他看见那张被头发遮住大半的脸,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空洞洞的没有眼珠,只有黑黢黢的窟窿,嘴角还咧着,像是在笑。
最吓人的是她脖子上,勒着一圈深深的紫痕,舌头从嘴里耷拉出来,红得像血。
“啊 ——!”
张建军惨叫一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天己经亮了。
秀莲躺在他身边,还没醒,脸上满是泪痕。
屋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翻过。
墙角的红绸缎被撕成了碎片,撒了一地,看着像一地的血。
床头的平安符己经烧成了灰,地上还有一滩水渍,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张建军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他走到门口,看见门框上有几个深深的指印,黑黢黢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
门口的糯米撒了一地,上面还沾着几根黑长的头发。
他心里一阵后怕,赶紧去摇秀莲:“秀莲,醒醒!
快醒醒!”
秀莲悠悠转醒,看见张建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建军,我梦见鬼了!
好可怕的鬼!”
“不是梦,” 张建军脸色惨白,“她真的来了。”
他指了指门框上的指印和地上的头发,“我们必须马上找端公来,不然真的要出事!”
秀莲看着那些痕迹,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
张建军不敢耽搁,赶紧套上衣服,冒雨去找端公。
他心里清楚,这事儿没完,李家媳妇的怨气没消,他们怕是要被缠上了。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谁哭泣。
张建军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不知道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不知道那个穿白孝衣的冤魂,会不会再次找上门来。
他只知道,王老汉欠下的阴债,怕是要让他们这些相关的人,一点一点地偿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