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住在一间房子的陌路人。
走在上班的路上,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路线,今天的宁许蓝却觉得很累,她支撑不下去了,她想放声大哭,可是三十岁的女人的眼泪哪能那么轻易地就流下来,要不就算了吧,她常常想,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未来的日子太长了,她还要活到七十岁、八十岁,还想要轰轰烈烈的生活和肆无忌惮的爱情。
离了吧,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离了吧......日子这样持续着,谁还期望明天呢?她加快步伐,好像这样就能早下班早解决。
在宁许蓝30岁的一个极平凡的日子里,她给她的婚姻判下了死刑。
中午宁许蓝相约和同事去了一家网上评分比较高的快餐店,她们选择了靠窗旁的座位,看着桌子上美味可口的食物,窗外路过的朝气蓬勃的青年人,他们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好像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快乐的事能够让人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是啊,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她却困于一个小家,困于一个不爱她的人,有什么理由呢?世界太大了,天地间的儿女情长就显得那么渺小。
她的心比什么时候都要平静,也更清晰的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并且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去挽救自己。
我们离婚吧,多容易说出口的一句话。
晚上是她先回到的家,她买了很多菜,戴上围裙开始去厨房忙碌,原来做饭是这么放松的一件事,冲刷了上班的疲惫和坐了一天的劳累。
做到一半时,她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知道是他下班回来了,声音走走停停,最后消失在了书房门口。
她已经不在意了,包括那个人,她都不在意了。
可是马上那声音又来到了厨房门口,她转头看向他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做这么多?我来帮你。”
他换了一套居家服挽起袖子就过来帮忙。
“把这些端出去吧,还有一个,马上就好了。”
这是这么多天俩人唯一一次像一对夫妻一样交流。
他们坐在桌子两端,很近,可是宁许蓝觉得他们中间隔了一条牛郎织女永远无法跨过的银河。
她夹了一块虾仁放嘴里,很满意,“我们离婚吧。”
她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人,她微笑着,试图展现自己最美好的样子,让他们的结束也像开始一样,每个人都满意。
他放下筷子,看向这个做了他五年妻子的人,多长时间了,已经好久没这么仔细地看看她了,好像变了,好像变的是他。
过不下去了。
“好。”
明明今天下班他还想着要改善一下他们的关系。
解脱了,轻松了,不爱了......没有一滴眼泪,他们和平地分开了。
分开会痛苦吗?心跳就痛苦。
她拿青春奉献的婚姻失败的一塌涂地。
“和我结婚你后悔吗?”宁许蓝问。
“你后悔吗?”想了想,他又说,“我们曾经都太不成熟了。”
“现在呢?”离婚是你现在成熟的决定是吗?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或者是不敢问。
“章协,你不爱我,结婚只不过是你年轻的一种冲动,等冲动没了,只剩下责任,现在责任没办法支撑你继续下去了,当然要离婚了,为什么不早说呢,非要等我主动向你提起,我又不会纠缠你,相反,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包括离开我。”
宁许蓝的语气是平静的,表情也很平和,哪有那么多声嘶力竭啊,爱才愤怒,她不想爱了。
“许蓝,”“我叫宁许蓝。”
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他停了一瞬,似是思考事情如今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房子,车子都是你的,财产我也会找律师做好分割。”
“我不需要,你的钱,你的所有我都不需要。
我今年30岁,不是25岁的一无所有,不需要你的无偿赠与。
我吃完了,先去收拾东西了,签完离婚协议之后我就会离开,有时间我们去把证办了。”
说完离开了餐桌,离开了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顿饭。
章协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红了,餐桌上落了一滴不明液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有一滴,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仿佛谁也不曾知道它的存在。
他机械的咀嚼桌上的饭菜,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太多了,怎么吃都吃不完,于是他小心翼翼将它们打包好放进冰箱里,又沉默地收拾好一切最终站在了卧室门口,他看着紧闭着的门,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的双手自然垂落,碎发铺散在眼前,站了好久,然后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个书房。
如果这期间宁许蓝打开门,事情的结局或许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谁也不知道,他们好像一直就这么错过了。
离婚手续很快就处理好了,宁许蓝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她打算过年回家好好和他们谈一谈,顺便想一想自己的以后,这种日复一日的上班工作下班回家的生活让她感到麻木,这场婚姻的结束催促她也要想一想自己的工作。
章协参与了她一段人生,光辉灿烂的来,稀松平常的去,像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一个人的房子显得过于冷清了,像是随时都要拎包离开。
宁许蓝在寂静的夜晚总是忍不住去想,这段婚姻都带给了她什么。
有爱情吗,有的吧,没有爱情怎么会结婚呢,没有爱情拿什么支撑了她的五年呢?剩下的似乎什么也没有了,房子车子和一半的存款章协都给她了,态度坚决。
但是她仍是选择另外租了一个房子生活,即使那个人不在了,但是从前一起生活过的房子仍旧让她感到窒息,她选择逃避。
离婚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因为宁许蓝单方面删除了有关章协的所有联系方式,她的潜意识里想和她的前夫铲除所有关联。
可是同床共枕了五年,仅仅靠删除联系方式就可以了吗。
“他住院了。”
那天她刚好辞职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是她和章协的共同好友发的。
她知道那个他代指的是谁,她差一点就要打电话问出什么事了,严重不严重。
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以什么身份什么样的立场去问这些。
虽然这么做确实狠心,但是她还是只回复了一句:祝他早日康复。
那面很快又回:没别的了?没别的了。
她怕了。
这辈子还能再爱谁呢?现在的宁许蓝是一个没有家庭没有工作的自由人。
她想停下来,所以选择辞去了有稳定编制的工作。
她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在走之前她退了后来租的房子,回到曾经那个家又看了一眼,可能是很短暂的一眼,也可能是坐了好久。
然后头也不回地拖着箱子离开了。
将近年关,宁许蓝先是回到了家,见到父母,在一个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父母心情都很好的日子里说出了他们离婚的事情。
两位长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好长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安静的空气里,宁许蓝的母亲打破了这无声的氛围:“没有孩子,离了也罢。
你们已经30岁了,能够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个年纪正式情情爱爱坎坷的时候,等你再过几年,发现自己还是爱他,那就再去追回来,如果他还没有结婚的话。”
不是没有孩子,只是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母亲的准备,放弃了。
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并且打算一直埋藏在心里。
“嗯。”
宁许蓝点头,但她心里清楚他们已经没有可能了。
“我辞职了。”
紧接着,宁许蓝又放出另一个炸弹。
“辞职你做什么?”宁许蓝的父亲出生询问。
“趁着这段时间带你们出去旅旅游,看看风景,你们天天在家待着不难受啊,正好我有时间,多出去走走,工作的事先不着急。”
“工作哪那么好找啊,编制是你好不容易考上的,说辞就辞了,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现在找工作多难啊,等你休息完了回头发现各行各业都不缺人,那时候你怎么办。”
宁许蓝的母亲也开始担心。
“妈,你放心吧,章协给了我很多,我要是实在穷途末路了,也有保障。
但是我现在不会动他给我的钱,我有存款,所以你们就放心地和我出去吧。
工作我也会认真考虑的。
正好我也出去散散心。”
听到最后一句话,两人也都不再说什么了,一切就顺着她去了。
今年的年夜饭是宁许蓝和父母一起吃的,往年章协都会陪她回来过年,他们一起包饺子,一起倒计时,看着窗外零时高空绽放的绚丽的烟花,拥抱,彼此祝福,然后迎接新春的到来。
不知道今年他怎么过,应该也是回家和父母团聚吧。
宁许蓝的心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章协,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人们往往下意识地都会想起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初六一过,宁许蓝就开车带着父母开启了南下的旅程。
通过高速,穿过西直大桥,领略山林的美景,又见平原的冬色,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苏杭西湖,也是弯弯绕绕,置身其中的山城小镇,是洁白的玉龙雪山,是一生总要见一次的洱海,是冰与水相交汇的远方,是幸福在前路召唤,是告别,是疼痛,是我们都还爱着但是我们坚持不下去了的现实残酷。
章协,我爱你。
章协,再见。
我们都没有好好地道个别就结束了。
章协,我不想再想起你了。
冬天近了,春天步履不停地来了又去,夏夜的晚风带来了秋的微凉。
几年间,她领略了四季的柔情旖旎,山河广袤,原野壮美。
宁许蓝在北边的一个四季分明的小镇开了一家花店,在一条街边,生意很好,生活也忙碌起来了。
冬天很冷,日子过的很温暖。
她仍旧是一个人,世界变大了,感情也就变小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情情爱爱这些东西太耗费人的心力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她才33岁,人生漫长。
晚霞铺满了天际,世界都变成了粉色,给花店增添了独特的色彩,晚上六点钟,宁许蓝还在整理店里的花,桌上铺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眼睛不经意间扫过窗外,斑马线上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怎么又看成他了。
自打宁许蓝来到这,她几次都会将过路人中的某个人误以为是章协,但是她又时刻清醒知道一定不会是他。
分开三年了,该遗忘的早已遗忘了。
母亲时常给她推荐一些人,都被她婉言拒绝了,是在等待着什么,还是没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她不知道。
她并没有认识新的人的那种迫切的需要,她觉得现有的生活就很好,是她满足的,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到老,也是一种理想。
这天她正在低头给花喷水,听见门被打开有人走进来了,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说:“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那人没有声音,她转过头去看,忽然间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头发剪短了,贴着头皮,身材更好了,天气闷热,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黑色休闲裤包裹着的双腿笔直有力,黑了一点,变得更好看了。
屋子内满是花的芬芳,可是谁都没有理会。
三年没见了。
三年不短了。
“那天是你。”
宁许蓝是确定的。
“是我。”
章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那天他在路边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时间太长容易被发现,没想到还是被看到了。
宁许蓝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像对待普通顾客一样,微笑着问他:“先生买花吗?”“许蓝。”
“我叫宁许蓝。”
她在心里纠正他,这一次没有说出来。
“我要结婚了。”
笑容依然停留在脸上,快要维持不住了,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恭喜你。”
她仍保留着自己的体面,在他面前她永远会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