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喧嚣的街头,寒风卷着落叶和灰尘扑打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暖。
身体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和血液,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在嘈杂的人流车流中茫然地漂浮。
“废物。”
“到此为止。”
吴峰冰冷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一遍遍在脑海中穿刺。
每一次回想,都伴随着会议室里纸张被撕裂的刺耳“哗啦”声,还有同事们那针扎般的目光。
胃部的绞痛并未缓解,反而因为那碗没吃上的粉,更加剧烈地翻腾着,提醒着我从昨夜紧张准备到今晨粒米未进的虚弱。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回那个狭小、混乱的合租屋?
,以及林薇可能发来的、关于江湾壹号样板间的追问短信。
回老家?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沉重的恐惧压了下去。
临江县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父亲蜡黄浮肿的脸、母亲疲惫焦虑的眼神,还有那永远填不满的透析费窟窿……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我勒紧,几乎窒息。
脚步不受控制地移动,漫无目的。
他沿着五一大道走着,两旁是林立的高楼和巨大的商业广告牌,模特们光鲜亮丽,笑容完美,推销着一种与我绝缘的、精致无忧的生活。
一辆辆豪车呼啸而过,车窗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繁华剧场的乞丐,格格不入,衣衫褴褛,捧着破碎的饭碗,无处可去。
路过太平老街口,浓郁的臭豆腐气味、糖油粑粑的甜香、还有茶颜悦色门口排起的长龙散发出的奶沫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市井气息。
游客们摩肩接踵,举着手机和***杆,脸上洋溢着新奇和满足。
一个年轻女孩举着一串裹满红油辣椒的“黑色经典”臭豆腐,笑着递到男友嘴边,男友夸张地躲闪,引来女孩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声像细小的针,扎在我麻木的神经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想起和林薇刚来长沙时,也曾挤在这条老街上,排长队买一份臭豆腐,辣得两人首哈气,互相嘲笑对方狼狈的样子,眼底却都是甜蜜。
那时的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同样的辛辣香气,却包裹着一种叫做“未来可期”的滚烫希望。
如今,那香气只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别开脸,加快脚步,逃离这片热闹的烟火气,仿佛那是一种有毒的诱惑。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嗡嗡嗡,持续不断。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停下脚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
是人事?
是林薇?
还是……母亲?
我不敢点开手机看,但是又怕真出什么事了。
颤抖着手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妈妈”。
不是语音信息,是干巴巴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球生疼:“默伢子,钱,明天必须打过来!
医院说后天就停药了!
你爸等不起啊!”
明天必须打过来……后天停药……这几个字在我眼前放大、旋转,带着猩红的色彩。
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冻僵了我所有的思维。
吴峰的羞辱、方案的碎片、林薇的“江湾壹号”、玄关那双刺眼的皮鞋……所有的画面都在这条信息面前轰然坍塌,只剩下父亲躺在病床上,呼吸艰难,因为停药而痛苦抽搐的脸!
钱!
钱!
钱!
这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疯狂盘旋。
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连这个月的房租都还欠着,拿什么去填那三千多的窟窿?
网贷?
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自己掐灭了。
之前为了应急借的那几千块,利滚利己经让他喘不过气,催收电话像鬼魅一样缠着我。
再借?
那是饮鸩止渴,是通往更黑暗深渊的滑梯!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底那万分之一。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周围是喧嚣的城市,是鲜活的人群,是飘香的美食,而他,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隔音的玻璃罩子里,看着外面的世界运转,自己却动弹不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让让!
让让咯!”
一个送外卖的小哥骑着电动车,风驰电掣地从他身边擦过,带起一阵冷风。
小哥黄色的制服背后印着巨大的平台Logo,头盔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份匆忙,那份为生活奔波的急切,像一面镜子,瞬间映照出徐默此刻的狼狈和未来的渺茫。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那几张薄薄的纸币还在。
他需要一点东西,来填满胃里那火烧火燎的空洞和绞痛,哪怕只是一点点廉价的安慰。
拖着沉重的步子,拐进旁边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小巷。
巷口有家不起眼的小店,招牌被油烟熏得发黑,勉强能认出“光头粉”三个字。
店门口支着一个小煤炉,上面架着一口大锅,翻滚着浑浊的汤水,旁边堆着几摞粗瓷碗。
老板是个光头老汉,系着油腻的围裙,正用漏勺捞着米粉。
店里光线昏暗,只有零星两三个客人。
我找了个最角落、靠着油腻墙壁的位置坐下。
塑料凳子矮小冰冷。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猪油、酱油和一种陈旧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抹布混合的气味。
“恰么子粉?”
光头老板头也不抬,操着浓重的塑普。
“光头粉,扁的。”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
“好咯。”
老板动作麻利地抓了一把米粉扔进漏勺,在滚汤里烫了几下,倒入粗瓷碗,舀上一勺寡淡的汤头,撒上一把葱花,最后吝啬地点了几滴酱油。
没有肉丝,没有煎蛋,只有几片蔫黄的酸豆角点缀在清汤寡水的粉上。
一碗最便宜的、真正的“光头粉”。
五块钱。
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木刺扎了一下手指。
低头看着碗里。
浑浊的汤面上飘着几点油星,几根葱花沉浮不定。
米粉白生生的,像一条条无力的蚯蚓。
酸豆角的酸涩气味钻进鼻腔。
挑起一筷子粉,塞进嘴里。
米粉是温的,甚至有点凉了,口感有些发硬。
寡淡的汤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碱水味。
酸豆角咸得发苦。
我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
胃里因为有了东西填充,绞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但那食物带来的不是满足,而是一种更加深重的、冰冷的空虚感。
想起提案前,自己在卫生间镜子前练习微笑的样子。
想起林薇短信里“江湾壹号”那几个字。
想起吴峰撕碎方案时那轻蔑的眼神和飘落的纸屑。
想起母亲那条冰冷的催款信息。
想起父亲枯槁的脸。
嘴里的粉,越发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他放下筷子,看着碗里剩下的、糊成一团的米粉。
五块钱。
这五块钱,距离父亲救命的透析费,隔着三千多的鸿沟。
这碗粉,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寡淡、冰冷、廉价、看不到一点油腥和希望。
掏出五块钱纸币,放在油腻的桌上,纸币边缘立刻沾上了一小片深色的油渍。
没再看那碗粉,也没看老板,站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重新汇入冰冷的城市街道。
那碗只吃了几口的粉,像一个冰冷的、耻辱的标记,留在了那个昏暗油腻的角落。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扑打在他脸上。
我裹紧了夹克,却感觉那寒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去哪里?
我不知道。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是麻木地、漫无目的地,向前挪动。
解放西路的酒吧霓虹开始闪烁,巨大的音乐声浪隐约传来,预告着夜生活的喧嚣。
那光怪陆离的世界,与我隔着一个绝望的深渊仿佛我本不应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