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进来时,手里捧着一套浅青色的衣裙,绣线是银丝缠的竹叶纹,软和得像春日的云。
“九皇叔说,今日起,您该学些东西了。”
她替我梳头,声音轻快,“书房那边都收拾好了,笔墨纸砚全是新的。”
我没吭声,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在边疆时,娘教过我认几个字,可从没正经拿过笔。
那些弯弯绕绕的笔画,我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写了。
等我走到书房门口,心己经跳得发慌。
门开着,南宫擎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眉头微锁,像是在看什么要紧事。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过来,目光一落在我脸上,那点冷意立刻散了。
“来了。”
他放下书,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我僵着身子坐下,手放在膝上,不敢乱动。
案上铺着雪白的宣纸,狼毫笔静静躺着,像等着审判我似的。
他没说话,只是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下个“卿”字,笔力沉稳,墨迹清峻。
“你来写。”
他说。
我哆嗦着伸手,指尖刚碰到笔杆,就抖得厉害。
好不容易把笔捏住,手腕却像灌了铅,写出来的“卿”字歪歪扭扭,像个喝醉的人。
我脸一下子烧起来,伸手就想把纸揉了。
可还没碰到,一只大手轻轻按住了我的手背。
南宫擎不知什么时候己经绕到我身后,俯身站在我椅侧,掌心贴着我的手,带着我重新握笔。
“别藏。”
他声音低低的,就在耳畔,“你写的每一笔,我都看着。”
他的手很稳,带着我的手指一笔一划重新写那个字。
墨在纸上晕开一点,像一朵小小的花。
我低着头,没敢看他,可鼻尖有点发酸。
原来有人愿意这样,一笔一划,陪我写一个字。
从那天起,晨课成了规矩。
他不一定每天都来,但只要在府里,必定会抽一个时辰,亲自教我写字、读些简单的诗文。
有时我写累了,他就让我靠在椅上歇会儿,自己却还在批阅公文,偶尔抬头看我一眼,见我打盹,便轻声让碧玉拿件披风来。
日子就这样一点点暖起来。
可没过几天,夜里风大,我听见窗棂轻响,像是娘留下的小铃铛在晃。
我起身去开窗,想听清楚些,却被冷风扑了个满怀。
第二天早上,头就开始发沉,喉咙也疼。
碧玉一摸我额头,惊得差点叫出声,转身就往外跑。
我缩在床里,浑身发冷,脑子昏沉沉的,只记得昨夜那阵风,还有铃铛没响完的半声脆响。
迷糊间,房门被推开,一阵暖风卷进来。
有人坐到床边,掌心贴上我的额头,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又发烧了。”
是他的声音。
我眼皮重得睁不开,可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九皇叔……嗯,在。”
他应着,声音很近,“不怕,药马上就来。”
后来我断断续续醒过几次,每次睁开眼,他都在。
有时低头看我,有时喂我喝药,药是暗霜熬的,说是加了雪莲和鹿茸,喝起来不苦,反而有点甜。
他亲手舀了一勺,吹了又吹,才送到我嘴边。
我喝得慢,他也不急,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喂,指尖不小心蹭到我的唇角,轻轻擦掉一点药渍。
“乖乖的。”
他低声说,“很快就好了。”
我昏昏沉沉地点头,又睡过去。
等我真正退烧,己经是第三天中午。
阳光照在床前,碧莲正给我换药碗,嘴里念叨:“暗霜姐姐熬药熬了两夜,九皇叔更是没合过眼,就守在这儿。”
我怔了怔,想坐起来,却被她按住。
“别动,九皇叔说了,您没好利索前,不许下床。”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碧莲的声音:“哎,李小姐怎么来了?”
我抬眼,看见一个穿桃红裙衫的姑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嬷嬷。
她生得明艳,眉眼带笑,可那笑落在我脸上时,却像隔着一层薄冰。
“听闻白妹妹病了,我特地来看看。”
她走到床前,语气亲热,“这脸色,可真让人心疼。”
我刚想说话,她却忽然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南宫擎,笑容淡了些:“九皇叔也在啊。”
南宫擎没理她,只把手里温着的药碗递给我:“把这口喝了。”
我乖乖接过,小口小口地喝。
他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手,这才点头:“暖了。”
李小姐站在那儿,脸上的笑一点点僵住。
她身后的嬷嬷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闪了闪。
第二天,碧莲气冲冲地跑进屋:“小姐,厨房今早少送了两道补品!
说是‘份例有误’,可别的院子都齐全!”
我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咬牙道:“那李小姐来的嬷嬷,我瞧着就在厨房外头晃过!”
我还没说话,外头一阵脚步声急促逼近。
南宫擎大步进来,脸色冷得像结了霜。
他身后跟着府里的总管,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谁准的?”
他声音不高,可字字像刀。
总管结巴着:“是……是厨房刘管事……说……说栖梧院近日用度太重……重?”
南宫擎冷笑,“她病着,药膳是我亲自定的。
克扣一份,就杖责三十。
现在,去把人拖出去,打。”
“是!
是!”
总管连滚带爬地跑了。
南宫擎转身看我,脸色缓了些,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来,是一对赤金蝴蝶簪,翅膀上嵌着细小的红宝,在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他没让碧玉动手,自己走到我身后,轻轻托起我的发,将簪子稳稳插入。
“压惊。”
他低声说,“也压那些歪心思。”
我仰头看着他,心跳快了一拍。
他却只是摸了摸我的发,指尖轻轻擦过耳垂:“以后,谁让你不痛快,首接告诉我。”
我用力点头。
他走后,碧莲在镜前帮我整理发髻,那对蝴蝶簪在阳光下轻轻颤着,像要飞起来。
我伸手碰了碰,金丝冰凉,可心里却热乎乎的。
傍晚,我坐在院里晒太阳,风一吹,屋檐下的小铃铛终于响了。
叮——我抬头,正看见南宫擎站在回廊尽头,朝我看来。
我冲他笑了笑,他也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碧莲忽然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脸色发白。
“小姐……这……这是今早从厨房扫出来的……有人写了字,塞在灶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