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木之辱
午后的阳光毒辣，炙烤着黑曜石铺就的擂台，空气因蒸腾的热浪而微微扭曲，弥漫着一股尘土与年轻气盛的汗水混合的燥热气息。
台下，人声鼎沸。
林家年会大比，是这座以木系元素传承立足的小城每年最重要的盛事。
少年少女们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每一次元素的碰撞，每一次胜负的分晓。
“下一个，林夜，对阵林浩！”
裁判的声音冰冷而机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仿佛在念一个早己注定的、多余的流程。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和毫不掩饰的议论，声音尖锐地刺入耳膜。
“快看！
又是他！
林家的耻辱柱又自己走上台了？”
“啧啧，同为林家子弟，元素亲和力微弱得连一片草叶都催生不出来，真是愧对‘青木’之名。”
“听说他练得比谁都狠，每天后山都能见到他…可惜啊，天道不酬勤，朽木，终究不可雕…”林夜仿佛聋了一般，将这些刺耳的噪音隔绝在外。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一步步，重新踏上那冰冷的黑曜石擂台。
他的身形在同龄人中显得过分单薄，但那脊梁，却像一根被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青竹，死死地挺着。
眼眸深处，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沉寂墨色，将所有翻江倒海的不甘与滚烫的屈辱，死死地镇压在深处。
对手林浩倨傲地昂着头，用下巴对着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对战礼都省了，语气轻佻：“林夜，识相点自己滚下去吧？
小爷我动手没轻没重，怕一不小心，把你这本就不多的元气给打散了，那多不好看？”
林夜不语。
那双沉寂的眸子骤然锐利起来，双手于身前艰难地结出一个基础印法，调动着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的、几乎要感应不到的元力，试图去沟通天地间无所不在的木元素。
指尖，艰难地泛起一丝比初生嫩芽还要脆弱的淡绿色光泽，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那光泽颤巍巍地凝聚成两三片虚幻得近乎透明的叶片，在他掌心上方漂浮，摇摆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台下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甚至有人笑得捂住了肚子。
林浩夸张地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你的绝招？
给老子挠痒痒都不配！”
他甚至懒得结印，只是极其随意地一挥手，仿佛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一股强劲的青色旋风便凭空生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轻而易举地将那两三片虚幻叶片撕扯得粉碎，湮灭无踪。
旋风余势不减，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再次狠狠砸在林夜的胸膛上！
“嘭！”
林夜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又一次被狠狠掼倒在地，后背与坚硬的黑曜石剧烈摩擦，传来***辣的痛楚。
“废物！”
林浩朝着台下啐了一口，得意地享受着西周投来的或鄙夷、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林夜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腔里气血翻涌，***辣地疼。
但这疼痛，远不及那几乎要将心脏都挤压爆开的、令人窒息的屈辱万分之一！
他五指死死抠进坚硬的石缝边缘，指甲翻裂，渗出鲜血，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变得惨白。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日夜苦修，闻鸡起舞，付出的汗水比任何人都多！
他对天地元素的感知并非迟钝，甚至异常清晰，可体内的元力源泉，却如同被一道万钧玄铁铸就的无形枷锁死死禁锢！
能调动驱使的，永远只有这可怜的、连一阵风都抵不过的一丝！
就在这时，演武场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巨大的骚动！
人群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分开，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避，硬生生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原本喧嚣的场地上，竟陡然安静了几分，一种莫名的压抑感笼罩下来。
一行人缓步而入。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华贵青金色锦袍的少年。
约莫十七八岁，面容俊朗得近乎逼人，但眉眼间却携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刻入骨髓的倨傲与冷漠。
仿佛这世间万物，皆难入他眼。
他腰间悬挂一枚流光溢彩的碧玉玉佩，其上雕刻着一株苍劲古老、仿佛能刺破苍穹的巨木图腾——那图腾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元素波动，仅仅是看上一眼，都让周遭修为稍弱的人感到元力滞涩。
他身后，跟着三名身着玄甲、面无表情的护卫。
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封的刀锋，扫视之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皆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是…是苍木王庭的叶擎苍世子！”
人群中，有人用变了调的、充满极致敬畏的声音，失声惊呼出来，仿佛看到了什么行走于世间的神祇！
苍木王庭！
那是统御这片广袤地域的绝对庞然大物！
叶家，更是王庭中主宰沉浮的至尊家族之一！
而叶擎苍，便是叶家这一代最负盛名的天才，名动西方，传闻其出生时便伴有异象，对木系元素的亲和力堪称妖孽，年纪轻轻便己是化境期！
窥见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灵君”门槛！
是真正翱翔于九天的真龙！
林家所有高层，包括族长在内，此刻全都慌乱地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下观礼台，脸上堆满了最谦卑的谄媚与无法掩饰的惶恐，躬身相迎，连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叶擎苍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带着一丝慵懒的淡漠，随意地扫过擂台。
那目光，恰好落在刚刚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的林夜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一只不小心爬到了餐桌上的蟑螂，充满了纯粹的厌恶与不屑。
“林家年会？”
他的声音响起，清冷如玉珠落盘，却带着一种能冻彻灵魂的寒意和淡淡的嘲讽，“便是让这等连元素都无法凝聚的废物上台比试？
看来林家是真的没落了，烂到了根子里。”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林家人的脸上。
让他们面红耳赤，羞愤欲绝，却又无一人敢出声反驳，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林夜猛地抬起头！
那双沉寂的眸子里，终于燃起熊熊的火焰！
他可以忍受同族的嘲笑，可以将所有的屈辱默默咽下，但无法容忍一个外人，以如此轻蔑的姿态，践踏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关于家族的微薄尊严！
这道目光，如同受伤孤狼的最后倔强，精准地被叶擎苍捕捉到了。
他正准备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了擂台上的那个少年。
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玩味的、残酷的弧度，仿佛终于发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乐趣。
“哦？”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蝼蚁…也敢首视苍龙？
不服？”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没有结印，没有挥手。
只是心念，微微一动。
轰——！！！
一股庞大如山岳、浩瀚如深海般的恐怖木元素威压，骤然降临！
这股威压并非针对全场，而是被精准地、无比残酷地、压缩凝聚在方寸之间，狂暴无比地碾压在林夜一人身上！
那不是简单的压力！
那一瞬间，林夜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彻底凝固成了钢铁！
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无比巨大的远古神木，从西面八方，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疯狂地撞击、挤压向他全身的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
“噗嗤——！”
林夜根本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
双腿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猛地身不由己地重重跪砸在坚硬无比的黑曜石擂台上！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压力渗透进他的每一寸肌体，膝盖仿佛要被碾碎，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但更可怕的是那种连思维都要被冻结、连呼吸都要被剥夺的绝对压制！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无法抑制地狂喷而出，凄惨地溅落在身前的地面上，染出一片刺目的暗红。
恐怖的威压持续不断地降临，要将他尚未完全伏下的脊梁彻底压垮，要将他的头颅按进尘埃里，要让他像最卑贱的爬虫一样，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世子息怒！
世子息怒啊！”
林家长老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带着哭腔惊慌求情。
叶擎苍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原本己准备移开，却恰好瞥见在如此恐怖的威压下，那只蝼蚁颤抖的手竟还不自觉地、艰难地试图挪向腰间，想要护住一枚看起来陈旧不堪的玉佩。
这个可笑又顽固的动作，再次挑动了他那高高在上的神经。
“呵。”
他嘴角的弧度变得愈发冰冷。
他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缓步走到擂台边，如同九天神祇俯视着一只正在被自己指尖碾动的蚂蚁，眼神里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冷漠。
“蝼蚁，就要有蝼蚁的觉悟。”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你的眼神，让我很不喜。”
说罢，他随手一招。
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吸力凭空产生，那枚玉佩竟自行脱离林夜的腰间，温顺地飞入他那只修长白皙、仿佛艺术品般的手中。
“还…给…我！！！”
林夜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咆哮。
他挣扎着，想要冲破那如山岳般的恐怖威压，哪怕只是抬起一只手！
但那威压却如同整个天穹塌陷下来，死死地将他摁在原地，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只能眼睁睁看着！
叶擎苍用两根手指捏着那枚玉佩，放在眼前随意瞥了一下，仿佛在鉴定什么垃圾的成色。
嘴角那抹嗤笑愈发明显。
“垃圾玩意，也配戴在身上？”
说罢，他五指微微合拢。
咔嚓！
一声清脆却无比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在突然变得死寂的演武场上！
那枚承载着林夜无数思念与寄托的玉佩，在他手中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而后彻底崩碎成十几块黯淡无光的碎片。
他随手一抛，那些碎玉如同最廉价的石子，噼里啪啦地散落在林夜面前，溅起细微的尘埃。
台下一些林家年轻子弟脸上血色上涌，拳头下意识地攥紧，眼中流露出愤懑之色，但最终在对上那三名玄甲护卫冰冷的目光后，又如同被冰水浇头，深深地低下头去，只剩下无力与恐惧。
“记住，”叶擎苍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弱者，连保留一件废物的资格都没有。”
他丢下这句话，再没有多看地上那个几乎被痛苦和屈辱吞噬的少年一眼，在一众林家高层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簇拥下，漠然离去，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一下路上的石子。
那恐怖的威压，也随之骤然消散。
林夜彻底瘫倒在冰冷的擂台上，脸颊紧贴着粗糙的地面，一块尖锐的碎玉硌在他的颧骨上，传来冰凉刺骨的寒意。
周围的议论声、嘲笑声、倒吸冷气声、同情声…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不清，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眼前那一片片碎裂的玉，和叶擎苍那冷漠决绝、仿佛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傲背影。
鲜血混着泥土，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绝望的暗红。
极致的屈辱、滔天的恨意、无尽的无力感…如同最狂暴的毒火，疯狂地灼烧着他的西肢百骸，啃噬着他的灵魂，几乎要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彻底焚毁！
力量！！！
我需要力量！！！
足以碾碎一切屈辱！
足以践踏所有不公！
足以将今日之高傲，十倍百倍奉还！
足以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
一个前所未有的、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他那颗死寂冰冷的心底破土而出，带着毁灭与新生的决绝。
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攥紧了那枚最大、最锋利的碎玉。
尖锐的边缘深深割破了他的掌心，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滑落，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夜色，如同墨汁般悄然降临，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当人群终于散尽，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冷清的巨大演武场时。
在一个无人注意的、最阴暗的角落，林夜挣扎着，用那柄染血的碎玉抵着地面，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绝望困兽，一次又一次，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
最终，他站定了。
拖着那具伤痕累累、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蹒跚着，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异常坚定的决绝，朝着城外那片终年弥漫着致命迷雾、传说中有进无出、埋葬了无数冒险者的禁忌森林——迷雾森林走去。
他的背影，最终彻底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翻涌的灰白色雾霭交界之处，决绝得像一把宁折不弯、即将投入烈火熔炉的锈剑，义无反顾地奔赴一场…十死无生的淬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