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踏雪寒梅
朱砂梅与绿萼梅交相辉映,冷香混着殿内飘出的龙涎香,在凛冽的寒风中萦绕不散。
圣上未至,百官站在御花园内,熙熙攘攘,说着官场上的谄媚之语,可是今日众人的话风像是被牵扯般的一致,几乎都逃不开那个被世人遗忘的‘顾家’。
“七年前顾家仗着自己手握兵权,欲意称王。”
“顾念安犯下如此滔天罪恶,若不是圣恩庇天,念及旧情,饶了顾家性命,今日的赏梅宴哪还轮得到顾家?”
人群中不知是谁念叨了这一句,惹得众人纷纷点头赞意。
“君言有理!”
“听闻顾家家主顾念安,以死表明赤胆忠心,恐怕顾家这辈子都得在北寒之地过活。”
吏部尚书王大人冷哼一声,满脸屑意:“哼!
顾念安可真的打的一手好算盘!”
“欲意称王试图扰乱纲纪,饶他不死己经是圣上开了天恩,还妄想让他儿子顾九思重返京城。”
“这摆明了就想让儿子完成他老子未完成的心愿!”
“今日赏梅宴,各位同僚可千万不能让这般小人蛊惑了圣上!”
众人出了奇的一致的同仇敌忾,将剑刃对准顾家。
而西梁侯和其子---陆承宇则静静地站在一隅,并未参与其中。
就在众人满腔热血之时,当内侍尖细的唱喏声穿透梅林时,将嘈杂的氛围彻底镇压下来。
“公主殿下驾临!”
在场的大臣纷纷知趣的闭上了嘴,就连觥筹交错的声响骤然一滞,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只见一抹明丽的绯红逆着风雪而来,竟让满庭寒梅都失了颜色。
只见洛溪一袭蹙金绣海东青的绯红锦袍,当她驻足时,恰好一阵风过,掀起斗篷的一角,露出内里狐皮的光泽,竟让阶下几位老臣恍惚觉得,那不是狐皮,而是凝结的霜雪。
“臣,拜见公主殿下!”
洛溪乃是当今圣上的嫡女,她的气场却不像她的穿着那般张扬炽烈,反而带着一种冰雪般的冷冽。
她微抬下颌,那双凤眸狭长而上挑,眼尾处用胭脂淡淡扫过众人,脚步未曾停歇,也并未让众人起身。
她踏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最终脚印停在刚刚起势倡乱的王大人面前。
她并未刻意端着公主的架子,步态从容而略带慵懒,总是这般,却偏偏让所有起身行礼的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微...微臣拜见殿下,公主万福金安。”
吏部尚书王大人在朝堂上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可在长公主面前,却不敢有任何的官架子。
洛溪双眸冷冷的凝视着他,但却未语,这双眸子看的人心发慌。
寒冬之日,竟让王大人的额头沁出密密汗珠。
“顾家回京乃是我父皇之意,王大人这般可是想违抗圣命!”
“还是说...你就是单纯的想造反!”
其言既发,刚刚在场参与想要敌对顾家的大臣面对洛溪的怒喝,吓的纷纷跪地:“殿下息怒,微臣绝无此意,还请殿下明察!”
场面一度压抑安静,就在此时,在队列的最后方响起阵阵的踏雪声。
洛溪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
那人穿着一身布衣,与在场各位身上穿着的锦绣长袍显得格格不入。
寒雪落在肩头,却感不到凉意。
七年未见,昔日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此刻眉眼间凝着北寒之地霜雪般的冷冽。
当所有人的目光纷纷齐聚在这个罪臣之子的身上,他仍高昂挺胸,浑身散发着当年顾家的将门英气。
“顾九思!”
一旁的西凉侯望着此人,愈发的感觉到熟悉:“可真像他爹。”
“只可惜啊...""顾家的仅存的血脉,恐怕也要断了!
"陆承宇似乎并未听见,当顾九思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只放在洛溪一人身上。
他就是想看看,当年风光无限的顾家在经历如此挫折后,在时隔七年后,两人之间的情谊还能否像当年那般。
不出所料,洛溪只是看了一眼最后方的顾九思,便头也不回走到了大殿前。
陆承宇望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扬起。
洛溪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波动,甚至连一丝眷恋都未曾给予,对顾九思如此的冷漠,也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片刻后圣上高站丹陛之上,明黄的龙袍绣着十二章纹,目光淡淡扫过阶下群臣,一旁的铜鹤香炉里青烟袅袅,将这场赏梅宴衬得既风雅又肃穆。
"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精神,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 圣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阶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陛下圣明!
" 吏部尚书王大人率先出列,笑得胡须颤颤巍巍。
"此乃祥瑞之兆,定是陛下仁德感天,才让这寒梅开得如此繁盛!
" 说罢,他深深一揖,朝服上的仙鹤补子几乎要蹭到冰凉的金砖。
"王大人所言极是!
" 户部侍郎紧随其后,手里还端着刚赏的梅花酿:"臣方才细看了那株绿萼梅,花瓣剔透如玉,香气清正,恰如陛下治下的太平盛世,清雅而绵长啊!
"飘落的雪花中参杂这些许的梅花,有几片绯红的花瓣落在洛溪的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的站在那,望着殿前那株最盛的绿萼梅,凤眸中映着清冷的梅影,也映着阶下百官谄媚的嘴脸。
圣上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问向了站在人群最后方的顾九思。
“顾九思,你从小便在京城长大,离京七年,如今再看这寒梅,是什么感受?”
这言语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顾家被贬七年,如今回京,怕是凶多吉少,但凡稍有差池,恐怕这顾家最后的血脉不保。
顾九思缓步上前指着院角一株朱砂梅,毕恭毕敬道:" 朱砂点雪 ,开得如火如荼,正如陛下励精图治的雄心,必将江山染得一片锦绣!
"许是圣上听惯了谄媚之言,面容未改模样。
不知是谁忽然开口,带着指桑骂槐之意:“这世上若是少一些奸诈小人,江山美景定会更上一层楼。”
这个话就像是干柴中的一颗星星火苗,燃起了众人对这个叛逆罪臣的敌意。
眼看氛围愈加的紧张,原本圣上想要开口,却被在其身后的那人却打断了他。
“父皇!
瞧!
那梅花开得正艳,不如折下为溪儿戴上吧。”
圣上听后,笑着颜伸手捻着花茎,将梅枝折断,随后斜斜簪入她鬓边,恰好压在那支赤金点翠凤凰的尾羽下,艳红与鎏金相映,倒像是凤凰啄落了天边赤霞。
梅花簪在鬓角,几瓣落雪沾在发梢,此时两个奴婢手捧着铜镜来到洛溪面前,圣上望着镜中之人,连连赞叹。
“昔年朕见画师绘《天仙赋》,总觉仙姿只应天上有,今日方知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过镜中女儿鬓边的梅影,"我家溪儿若往洛水旁一站,怕是要叫画师,先为你作篇《公主赋》!
"洛溪伸手将梅枝往鬓心拢了拢,目光却定格在顾九思映在铜镜里的身影。
“父皇,今日的赏梅宴甚好,以后便都按这般来吧。”
圣上眯着双眼,脸上满是宠溺:“好,都听溪儿的。”
洛溪微微颔首:“溪儿略感疲惫,今日便先到这吧,宴会结束后也早些休息吧,大雪天寒,溪儿让下人煮了红参茶,一会给父皇送到寝宫。”
洛溪垂眸福身告退,在众人的恭送下洛溪目不斜视地走过。
她余光瞥见他那布衣早就被雪水打湿,玄色布衣下隐约可见未愈的绷带痕迹,心口骤然泛起细密的疼,众人注视下,她只能维持着公主的端丽,唯有鬓边步摇轻颤,泄露了心绪如弦上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