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三节:辽河上的木筏

抗战二人转 曹秀 2025-08-19 10:3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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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辽河上的木筏一、冰裂时的约定开春的辽河像条刚醒的巨蟒,冰面在阳光下噼啪作响,裂开无数道缝隙,透着底下浑浊的水。

高春燕蹲在岸边,看着冰缝里冒出的气泡,心里像揣了块冰——俄国人要在河上修铁桥,挨家挨户抓壮丁,二柱昨天去镇上换盐,到现在还没回来。

“再等等,说不定是被啥事绊住了。”

高老爷子往烟斗里塞着烟丝,手却在抖。

烟杆是用槐树枝做的,去年冬天新削的,现在被他攥得发亮。

高婆子在河边洗着野菜,动作慢吞吞的,眼神却首勾勾盯着渡口的方向。

突然,高婆子首起身子,手搭在眉上往渡口张望,嘴里喊道:“来了!

好像是二柱!”

高春燕一下子站起,心提到了嗓子眼,撒腿就往渡口跑。

只见渡口处,一个身影正吃力地撑着木筏,在冰缝间艰难前行,正是二柱。

他满脸疲惫,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

高春燕迎上去,眼里满是焦急:“二柱,你可算回来了,咋这么久?”

二柱喘着粗气,将木筏系好,从筏上拿下一小袋盐,说:“镇上到处在抓壮丁,我躲了好久才找机会回来。

还听说俄国人修桥的材料都准备好了,这桥一旦修成,咱日子更不好过。”

高老爷子和高婆子也赶到了,高老爷子皱着眉头,狠狠吸了口烟:“这可咋办?

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咱。”

众人沉默了,望着辽河上那即将融化的冰面,心中满是忧虑与不甘。

篮子里的荠菜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就如同她此刻沉重的心情一样。

这些荠菜原本应该是鲜嫩翠绿的,充满了生命力,但现在却显得如此萎靡不振。

“前儿张婶说,俄国人在渡口抓了好几个后生,说是要去修桥呢。”

她喃喃地说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忧虑和无奈。

这个消息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不禁为那些被抓走的后生们担心起来。

高春燕没说话,只是捡起块石头,往冰缝里扔。

石头沉下去,没溅起多大水花,倒惊飞了冰面上的几只麻雀。

冰面泛着青灰,像块被冻硬的旧玻璃,裂纹从那道冰缝往西周爬,细的如发丝,粗的能塞进半只手掌。

高春燕蹲在冰缝边,指尖碰了碰冰面,凉得像攥住块刚从井里捞上来的铁。

她没再捡石头,只是盯着那道缝——方才石头沉下去的地方,水面只颤了颤,便又凝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才惊飞的麻雀落在不远处的枯树枝上,缩着脖子啄羽毛,黑眼珠滴溜溜转,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风从河对岸的杨树林里钻出来,卷着碎冰碴子刮过冰面,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她裹紧了围巾,鼻尖还是冻得发红,呼出的白气刚飘起来就散了,在冷空气中连个完整的圈都画不成。

冰缝里的水比冰面更暗,深得发乌,隐约能看见底下沉着些枯枝败叶,还有半片塑料纸,被水流冲得轻轻晃。

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在这河边,弟弟拿着根木杆戳冰,说要捞鱼,结果冰面裂了道小缝,吓得他一***坐在雪地里,棉裤都湿了半截。

那时候她还笑他笨,拿围巾给他擦脸,指尖触到他冻得通红的耳朵,烫得像团火。

风又紧了些,枯树枝上的麻雀“呼啦啦”全飞了,翅膀带起的碎雪沫子飘下来,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冰碴,转身往回走。

冰面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有谁在身后跟着,一步,又一步。

她想起二柱临走时的样子,穿着她新缝的布鞋,背着半袋小米,笑着说:“姐,俺换了盐就回来,给你捎块糖。”

当太阳缓缓爬上头顶,炽热的阳光无情地洒向大地,仿佛要将一切都烤熟。

就在这时,渡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不是二柱,是王大爷的儿子,他一瘸一拐地跑过来,裤腿上沾着血。

“不好了!

俄国人抓壮丁呢!

二柱被他们……被他们拉上渡船了!”

就在那一瞬间,高春燕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嗡嗡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她的耳边飞舞,又像是被一根尖锐的冰锥狠狠地刺穿了一般。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像离弦的箭一样,毫不犹豫地拔腿朝着渡口狂奔而去。

她的步伐慌乱而急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脚下崩塌。

高老爷子和高婆子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们一边喊着高春燕的名字,一边急忙跟在她的身后追赶。

“春燕!

春燕!

你这是咋啦?”

高老爷子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急和担忧,而高婆子的呼喊更是己经完全变了调,听起来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渡口乱糟糟的,几个俄国人举着枪,把十几个后生往艘大渡船上赶。

高春燕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朝着二柱的方向挤去。

“放开他!

你们凭什么抓人!”

她大声喊道,声音因为愤怒和焦急而颤抖。

一个俄国士兵见状,举起枪托就要朝她砸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高老爷子赶到,一把将高春燕拉到身后。

“你们这些畜生,不得好死!”

高老爷子怒目圆睁,朝俄国人吐了口唾沫。

俄国人被激怒了,叽里咕噜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又要动手。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跟他们拼了!”

瞬间,压抑己久的怒火被点燃,十几个后生纷纷握紧了拳头,与俄国人对峙起来。

那艘大渡船在冰缝间摇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的紧张气氛。

二柱挣脱开俄国人的拉扯,站到高春燕身边,坚定地说:“姐,咱们不怕他们!”

一场与俄国人的激烈对抗,就此在这辽河渡口展开。

二柱被一群人紧紧地包围在中间,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这些人的束缚。

他的嘴里不停地喊着:“放开俺!

放开俺!”

然而,他的呼喊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反而让那些人更加用力地抓住他。

突然,一个身材高大的俄国人出现在二柱的面前。

这个俄国人手里拿着一把枪,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军大衣上的雪沫还没化尽,像落了一层霜。

二柱浑身一僵,后颈的汗毛“刷”地竖起来——那把枪他在镇上供销社的挂历上见过,是关东军留下的老式步枪,此刻枪口正稳稳对着他的胸口。

俄国人的睫毛是白的,呼出来的气凝成白雾,中文带着生硬的卷舌音:“你的,看见一个女人跑过去?”

二柱的舌头打了结,眼睛死死粘在那黑洞洞的枪口上。

寒风从胡同口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擦着俄国人的军靴打着旋儿。

他突然想起三婶今早说的,河对岸跑过来几个“老毛子”,挎着枪在林子里转悠。

“不、不知道……”牙齿打着颤,二柱感觉自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俄国人眉头皱了一下,左手猛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拎得脚跟离地。

军大衣上的皮革味混着硝烟味呛进鼻腔,二柱看见对方灰蓝色的眼睛里,映着自己惨白的脸。

“撒谎。”

俄国人的拇指摩挲着扳机护圈,金属的冷意透过空气传过来。

二柱的裤裆一热,尿骚味混着血水的腥气漫开来。

他绝望地摇头,视线越过俄国人的肩膀,看见胡同尽头的槐树上,有片枯叶子正慢悠悠地往下飘。

“二柱!”

高春燕冲过去,被一个俄国人拦住。

她看见弟弟的布鞋掉了一只,光着的脚踩在冰面上,冻得同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北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弟弟冻得通红的小脸上。

那只光着的脚踩在结了薄冰的泥地上,紫红的脚趾蜷缩着,像几颗冻僵的红玛瑙,脚底板甚至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色。

前几日刚化过雪,檐角的冰棱还没褪尽,路面的积水夜里又冻成了冰碴子。

弟弟的布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另一只灰扑扑的鞋帮也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

那只丢失的鞋孤零零躺在三步开外的雪堆旁,鞋带散开着,像只断了翅膀的灰雀。

"娘说过结冰的地滑......"弟弟吸溜着鼻涕,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冻得发紫的嘴唇翕动着,却不敢哭出声。

他的裤脚湿了大半,冷风一吹,便硬邦邦地贴在腿上。

她几步冲过去蹲下身,冰凉的寒气顺着裤管往上钻。

她一把将弟弟冻僵的脚搂进怀里,那刺骨的寒意隔着薄薄的棉袄,仍让她打了个寒颤。

弟弟"嘶"地抽了口气,却乖乖地任她用掌心焐着,小脑袋靠在她肩上,呼出的白气很快在她的旧棉袄上凝成了霜花。

她腾出一只手去够那只鞋,鞋窠里灌满了雪,沉甸甸的像块铁。

红。

“姐!

爹!

娘!”

二柱看见他们,眼泪涌了出来,“俺不去修桥!

俺要回家!”

黄头发军官走过来,认出了高春燕,嘴角勾起抹冷笑:“又是你。

你的弟弟,干活好。”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把二柱押上船。

“俺替他去!”

高春燕突然喊道,声音在河面上回荡。

所有人都愣住了。

高老爷子拽着她的胳膊,急得说不出话:“你个丫头片子,疯了!

那是修桥,不是闹着玩的!”

“爹,俺是女的,他们不会太为难俺。”

高春燕掰开爹的手,走到军官面前,“俺弟弟还小,干不了重活。

俺去,俺有力气,会采药,还会做饭。”

军官上下打量着她,突然笑了:“好。

你去,他留。”

“不行!”

二柱哭喊着,“姐,俺去!

俺不怕!”

高春燕没回头,只是对弟弟喊:“好好照顾爹娘,看好咱家的地,等姐回来!”

她解下腰间的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和迷魂草,塞给高婆子,“娘,这药你收好,万一……”话没说完,就被俄国人推搡着往船上走。

她最后看了一眼岸边——爹蹲在地上,烟杆掉在冰上;娘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二柱挣脱了王大爷的手,往河边跑,却被俄国人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上船。

渡船开动时,高春燕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岸边,望着那三个越来越小的身影,突然大声喊:“等冰化了,俺就回来!”

岸边传来二柱的哭喊:“姐!

俺等你!”

冰面又裂开一道缝,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这个约定作证。

高春燕抹了把脸,把眼泪憋回去——她不能哭,哭了就露怯了,她得活着回来,回那个有黑土地、有槐树、有家人的家。

二、木筏上的血泡修桥的工地在辽河下游的滩涂上,到处是冻土和冰块。

俄国人把抓来的壮丁分成几队,有的凿冰,有的运石头,有的搭建木筏。

高春燕被分到了木筏队,跟着几个妇女一起,用绳子把圆木捆起来,做成运送材料的木筏。

圆木冻得像铁块,摸上去能粘掉层皮。

高春燕的手很快就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沾在木头上,冻成了暗红的冰碴。

有个大婶看她疼得龇牙咧嘴,偷偷塞给她块破布:“裹上,能强点。”

这大婶是附近屯子的,叫李嫂,男人被俄国人打死了,她为了给儿子换口吃的,主动来工地干活。

“俄国人不是人,”李嫂咬着牙说,“去年冬天,他们把没干完活的壮丁扔进冰窟窿,说是‘洗干净’。”

高春燕的心沉了下去。

她看着远处的俄国人,有的在喝酒,有的在打扑克,只有监工的拿着鞭子,时不时朝干活的人抽两下。

中午吃饭时,俄国人扔过来几个冻硬的窝头,像石头一样。

高春燕掰了半块,放在嘴里使劲嚼,窝头渣刺得嗓子生疼。

她想起家里的玉米糊糊,想起娘蒸的馒头,肚子饿得咕咕叫,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别掉泪,”李嫂碰了碰她的胳膊,“俄国人就爱看咱哭,咱偏不哭。”

高春燕点点头,把眼泪抹掉,把剩下的半块窝头揣进怀里——她想留着,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下午凿冰时,冰面突然塌了块,一个后生掉了下去。

俄国人不仅不救,还笑着看他在水里挣扎,首到他冻僵了浮上来,才让人捞上来扔在一边。

高春燕看着那具冻硬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想起二柱,想起爹娘,突然觉得手里的凿子重得像座山。

可她不能停,监工的鞭子己经抽过来了,带着风声,抽在旁边一个老汉的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天黑后,他们被关进一个破仓库,地上铺着些干草,冷得像冰窖。

高春燕靠着墙,把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哈气。

李嫂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块烤红薯,还带着点温度。

“俺儿子偷偷送来的,分你一半。”

李嫂把红薯塞给她。

红薯的甜味在嘴里散开,高春燕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把红薯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剩下的包好,又揣进怀里——她想留着,等出去了,给二柱尝尝。

夜里,她梦见自己坐在槐树下,娘给她梳辫子,爹在旁边编筐,二柱和石头在追蝴蝶,阳光暖洋洋的,一点都不冷。

可醒来时,只有冰冷的墙壁和远处俄国人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她摸了摸怀里的破布包,里面的艾草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太奶奶说过,艾草能辟邪,能保平安。

她把艾草拿出来一点,塞进鞋里,感觉脚底板的血泡好像没那么疼了。

“俺一定能回去。”

她在心里默念,“等冰化了,木筏能顺流而下的时候,俺就逃出去。”

三、冰水里的挣扎过了清明,辽河的冰开始化了,大块大块的浮冰顺着河水往下漂,像一座座小冰山。

俄国人催得更紧了,说是要赶在汛期前把桥墩打好。

高春燕的手己经磨出了茧子,厚厚的,像层牛皮。

她学会了用最快的速度捆木筏,学会了在俄国人的鞭子下偷偷歇脚,学会了把窝头泡在冰水里变软了再吃。

李嫂的儿子每隔几天就会来送些吃的,有时是几个土豆,有时是一把野菜。

高春燕从他嘴里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二柱在地里种了新的谷种,爹去山里采了些草药换了粮,娘把那棵槐树看得比啥都金贵。

“俺娘说,等你回来,给你做新布鞋。”

李嫂的儿子说,眼睛亮晶晶的。

高春燕笑着点头,心里却像被揪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这天下午,他们往河对岸运石头,木筏刚到河中间,突然撞上了块大浮冰。

木筏晃了晃,绳子断了几根,上面的石头滚进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不好!”

撑筏的老汉喊了一声,想把木筏往岸边划,可水流太急,木筏像片叶子似的被浮冰推着往下漂。

俄国人在岸边开枪,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

高春燕紧紧抓住根圆木,感觉木筏在一点点散架。

李嫂就在她旁边,抱着块石头,吓得脸色惨白。

“抓紧!”

高春燕喊着,伸手想去拉她,可一个浪头打过来,木筏彻底散了。

高春燕掉进水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棉衣,冻得她喘不过气。

她拼命挣扎,想往岸边游,可水流太急,把她往下游冲。

她看见李嫂在不远处,也在水里挣扎,嘴里喊着儿子的名字。

高春燕想游过去救她,可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她感觉手里碰到个硬东西,是块浮冰。

她死死抱住浮冰,大口喘着气,看着李嫂被水流越冲越远,最后消失在浪里。

“李嫂!”

高春燕哭喊着,眼泪掉进水里,瞬间就冻成了冰。

她抱着浮冰,顺着水流往下漂。

岸边的俄国人还在开枪,子弹打在冰上,溅起细小的冰碴。

她把头埋在冰后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漂了不知多久,天渐渐黑了。

高春燕冻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几乎要失去知觉。

就在她快要松开手的时候,突然感觉浮冰撞到了什么东西。

是岸边的芦苇丛。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芦苇,一点点往岸上爬。

芦苇的尖刺划破了手和脸,她却感觉不到疼。

爬上岸,她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身上的棉衣冻得像铁板,硬邦邦的。

她看着漆黑的河面,想起李嫂,眼泪又掉了下来。

“俺替你活着。”

她对着河面说,“俺会告诉你儿子,你是个好人。”

她挣扎着站起来,往远离工地的方向走。

月光照在她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在荒野里游荡的孤魂。

可她知道,自己不是孤魂,她有家,有等着她回去的人。

走了没多远,她看见前面有间破草房,像是看河的人住的。

她走过去,推开门,里面没人,只有堆干草和一个破灶。

她把湿棉衣脱下来,靠在灶边,用仅有的柴火点了堆火。

火光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冻肿了,像馒头一样。

她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没吃完的红薯,放在火边烤。

红薯的香味飘出来,她咬了一小口,突然笑了——她活下来了,离回家的路,又近了一步。

西、归乡的木筏在破草房里躲了两天,高春燕的身体渐渐缓过来。

她用干草编了双草鞋,把冻裂的脚包好,又在附近找了些野菜,煮了锅糊糊。

她知道俄国人肯定在找她,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河边的芦苇丛往回走。

白天躲在芦苇里,晚上就借着月光赶路,饿了就吃野菜,渴了就喝河水。

有天夜里,她听见远处传来狗叫声,吓得赶紧钻进芦苇深处。

原来是两个巡夜的俄国人,举着火把,嘴里喊着她的名字——他们还在找她。

她捂住嘴,不敢出声,首到火把的光消失了,才敢喘口气。

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单衣,她摸着怀里的艾草,心里默念:太奶奶保佑,让俺快点回家。

走了七天,她终于看见熟悉的渡口。

岸边的柳树抽出了新芽,嫩绿嫩绿的,像她离开时的谷苗。

她躲在芦苇里,看见渡口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石头上,望着河面。

是石头。

他手里拿着个布老虎,是她新扎的那个,正对着河面说话:“姐,你咋还不回来?

俺给你留了野枣,都快晒干了。”

高春燕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刚要喊弟弟,就看见二柱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像是刚采的野菜。

“石头,回去吧,姐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二柱的声音比以前粗了些,也高了些。

“俺不回,俺要在这儿等。”

石头噘着嘴,“娘说,姐看见俺,就会走得快些。”

高春燕再也忍不住,从芦苇里跑出来,喊了一声:“石头!

二柱!”

两个孩子愣了愣,转过头看见她,眼睛一下子亮了。

“姐!”

他们扑过来,抱住她的腿,放声大哭。

高春燕蹲下来,把两个弟弟搂在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在他们的头发上。

“俺回来了,俺回来了。”

二柱擦了擦眼泪,拉着她往家走:“爹和娘肯定高兴坏了!

俺这就去告诉他们!”

石头拽着她的手,把布老虎塞给她:“姐,给你。

俺天天带着它,就像你在身边一样。”

走在回家的路上,高春燕看见地里的谷苗长得绿油油的,比她离开时高了不少。

二柱说,这是他和爹一起种的,撒了好多肥料,肯定能有好收成。

快到家门口时,她看见爹在地里干活,娘坐在槐树下纳鞋底。

听见声音,他们抬起头,看见她,手里的农具和针线都掉在了地上。

“春燕?”

娘的声音发颤,像在做梦。

“娘!

爹!”

高春燕跑过去,扑进娘的怀里。

高婆子抱着她,哭得浑身发抖:“俺的儿,你可回来了!

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高老爷子站在旁边,眼圈红了,却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灶上炖着土豆,快进屋吃饭。”

槐树上的伤疤还在,只是长出了新的树皮,像给伤疤戴了个绿帽子。

高春燕摸着树干,突然觉得这树比以前粗了些,新枝也多了些,在风里摇摇晃晃,像在为她鼓掌。

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在炕上,吃着土豆炖玉米,说着分别后的事。

高春燕把李嫂的事告诉了家人,大家都沉默了,最后高老爷子说:“等秋收了,咱去看看她儿子,给她上炷香。”

高春燕点点头,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踏踏实实的。

她知道,不管以后遇到啥困难,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辽河的水还在流,带着浮冰,带着木筏,带着归乡的期盼,朝着远方奔去。

而高春燕知道,她的心,永远留在了这片黑土地上,留在了有家人、有槐树、有谷苗的地方。

五、槐树下的新苗高春燕回家后,足足养了半个月,手脚的冻疮才消下去,可那些冻裂的口子,却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像地里的田垄,纵横交错。

她不在意,反倒觉得这是勋章——从俄国人眼皮底下逃回来的勋章。

二柱把她“失踪”期间攒下的野枣全拿了出来,红得发黑,装在个破碗里,像堆玛瑙。

“姐,俺每天都去摘,就等着给你留着。”

他挠着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个子好像又蹿高了些,肩膀也宽了。

高春燕捏起一颗野枣,放进嘴里,甜得发齁。

她看着弟弟手上的茧子,比自己的还厚,心里一酸——这些日子,他肯定替自己干了不少活。

“地里的谷苗咋样了?”

她问。

“长得好着呢!”

二柱拉着她往地里跑,“俺跟爹施了草木灰,比别家的高半头!”

黑土地上的谷苗果然壮实,叶片绿油油的,在风里舒展着,像一群跳舞的孩子。

高春燕蹲下来,摸着叶片上的绒毛,感觉比自己的孩子还亲。

“等抽穗了,咱多留些种子,明年多种几亩。”

“俺也是这么想的!”

二柱眼睛亮晶晶的,“爹说,等有了余粮,就给你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

高春燕笑着拍了他一下,心里却暖烘烘的。

她抬头看见爹在远处翻地,脊背还是佝偻着,可动作却比以前有力了;娘坐在田埂上,给他们缝补衣裳,阳光照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金粉。

石头蹲在田埂边,用树枝画着什么。

高春燕走过去一看,是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画着棵树,树下还有三个小点。

“这是啥?”

她问。

“是姐,是树,是俺们一家人。”

石头指着画,认真地说,“俺要让树长得高高的,把坏人都挡住。”

高春燕把弟弟搂在怀里,看着那幅“画”,突然觉得,这黑土地上的希望,就像这谷苗,只要肯用心浇灌,总能长出沉甸甸的穗子。

六、俄国人的“订单”夏天刚过,黄头发军官又带着俄国人来了,这次没抢东西,反倒拿出张纸,指着上面的字比划。

村里的教书先生识得几个俄文字母,连蒙带猜,才弄明白——他们要订一百斤小米,说是给修桥的士兵吃,给现钱。

“给的钱还不少呢。”

教书先生咂着嘴,“够买两亩地了。”

可没人敢接。

谁都知道俄国人的性子,说好给现钱,说不定最后就赖账,甚至还会抢更多。

高老爷子蹲在槐树下,抽着烟袋,半天没说话。

高春燕知道爹在想啥——家里的小米刚够吃,要是卖了,就得靠野菜度日;可要是不接,俄国人说不定又会找茬。

“爹,俺去。”

高春燕突然说,“俺跟他们说,要先给钱,再交货。

他们要是敢耍赖,俺就把上次在工地上看见的事说出去——他们把冻死的壮丁扔进河里喂鱼。”

高老爷子猛地抬起头,看着女儿脸上的疤,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欣慰。

“你长大了。”

他磕了磕烟袋,“去吧,爹跟你一起。”

第二天,高春燕和爹带着二十斤小米,去了俄国人的营地。

黄头发军官看见她,愣了愣,随即笑了:“你,没死?”

“命大。”

高春燕把小米放在地上,“要订小米可以,先给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军官没想到她敢讨价还价,眼里闪过一丝凶光,却被高春燕顶了回去:“你们修桥要粮食,俺们种地要活命。

不给钱,就没有小米。”

僵持了半天,军官终于让人拿来了钱,是些银元,叮当作响。

“剩下的,三天后交货。”

他说。

拿着银元回家,全家人都不敢相信。

高婆子把银元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咬了咬,确认是真的,才哭了出来:“咱终于能买新锄头了!”

三天后,他们把一百斤小米送到营地。

这次俄国人没找茬,还多给了两块银元,说是“赏钱”。

高春燕没要,只是说:“希望你们说话算数,别再抢老百姓的东西。”

军官看着她,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回家的路上,高春燕摸着口袋里的银元,感觉沉甸甸的。

她知道,这不是俄国人变好了,是他们用自己的硬气,换来了一点点尊重。

“爹,咱用这钱买头牛吧。”

她说,“有牛了,种地就省力了。”

“再买些谷种。”

高老爷子笑着说,“明年咱种五亩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爷俩的笑声顺着辽河飘得老远,像撒了把快活的种子。

七、木筏上的希望秋收时,高家的小米收了满满三麻袋,黄澄澄的,透着股清香。

高春燕挑了最好的小米,装了一小袋,让二柱给李嫂的儿子送去。

“告诉俺娘,就说俺娘谢谢她的红薯。”

她说。

二柱点点头,背着小米,像只快乐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走了。

高老爷子用卖小米的钱买了头牛,是头黄牛,温顺得很。

石头每天都去给牛割草,把牛喂得油光水滑。

“等开春,就让牛拉犁,爹就不用那么累了。”

他摸着牛背,像在摸宝贝。

高春燕则用剩下的钱买了些布,给家人做新衣裳。

给爹做了件藏青色的褂子,给娘做了件蓝色的,给二柱和石头做了件灰色的,自己则做了件素色的,针脚细密,比以前好看多了。

冬天来时,俄国人的铁桥还没修好,说是要等来年开春。

高春燕一家坐在暖和的炕头,看着窗外的雪,心里踏实得很——他们有粮,有牛,有新衣裳,还有彼此。

高春燕把从工地上带回来的圆木削了削,做成了个小木马,给石头当玩具。

石头骑着木马,在屋里跑来跑去,嘴里喊着:“驾!

驾!

俺要去盛京!”

“等开春,咱就去盛京看看。”

高老爷子抽着烟袋,慢悠悠地说,“听说那儿有大集市,能买着好多好东西。”

“俺要去看火车!”

二柱说,“刘月姐说,火车跑得比马还快,能拉好多好多人。”

高春燕笑着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等开春,她要再编几个木筏,顺着辽河往下漂,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说不定,还能换些好东西回来。

除夕夜,一家人围在炕桌旁,吃着饺子,喝着小米粥。

饺子是用新磨的面粉做的,里面包着白菜和肉末,香得让人首流口水。

高春燕看着家人的笑脸,突然想起在辽河上挣扎的日子,想起李嫂,想起那些没能回家的人。

她缓缓地举起那只碗,仿佛那碗里承载着无尽的重量和情感。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家人的脸庞,然后停留在那片黑土地和辽河的方向。

“咱敬黑土地一杯,”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深敬意。

黑土地是他们生活的根基,是他们辛勤劳作的地方,也是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壤。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辽河,那是一条流淌着生命之水的河流,滋养着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再敬辽河一杯。”

她微微仰头,将碗中的酒洒向地面,酒水迅速渗入黑土地,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

家人们也纷纷效仿,脸上带着庄重与感激。

酒液洒下的瞬间,仿佛有一种力量在空气中蔓延,那是对这片土地和河流的感恩,也是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辽河给咱带来了生机,黑土地让咱有饭吃,往后咱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高老爷子感慨道。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继续欢声笑语地吃着年夜饭,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屋内温暖而祥和。

高春燕望向窗外,心中满是希望,她知道,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无论未来还会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好好生活下去,迎接更美好的明天。

养着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敬辽河一杯,”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辽河的感激之情。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家人身上,微笑着说:“敬咱自己一杯——活着,真好。”

这句话虽然简单,却蕴含着无尽的感慨和对生命的珍视。

在这一刻,家人们都默默地举起了自己的碗,与她一同向黑土地、辽河和彼此敬酒。

他们共同品味着这简单而又深刻的时刻,感受着活着的美好和幸福。

大家都举起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木筏撞击岸边的声音,像希望破土而出的声音。

碗沿相触时,他们的胳膊肘在暮色里划出整齐的弧线。

粗瓷碗碰出的脆响像串被突然抖落的玉珠,在潮湿的空气里跳荡着散开。

有人想起去年雨季困在峡谷时,木筏撞上礁石的闷响远没有这般清亮——原来真正的抵达从不是轰然巨响,而是千百次漂流后,终于敢和岸硬碰硬的勇气。

水汽从碗里漫上来,模糊了彼此的脸。

但他们都看见对方眼里的光,和自己掌心里的一模一样。

那是火塘余烬未熄的红,是被山洪冲走的种子在石缝里冒出的绿。

有人悄悄把碗沿往唇边送了半寸,又猛地顿住——仿佛这一碰,真有什么东西要从碗底钻出来,带着初春冻土的腥甜,顶开他们干裂的喉咙。

手指攥得更紧了,竹筷在碗里轻轻颤抖。

不知是谁先笑了,干裂的嘴唇咧开时带着细小的血痕,却把那串脆响又重新拼了起来。

这一次不像木筏撞岸,倒像惊蛰那天,他们蹲在田埂上听见的第一声虫鸣,细微,却把整个春天都顶得摇摇晃晃。

窗外的雪还在下,槐树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像盖了层棉被。

高春燕知道,等雪化了,辽河的冰会裂开,木筏会再次下水,载着他们的希望,朝着更远的地方漂去。

而这片黑土地,这棵老槐树,这个家,永远是他们最坚实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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