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惨白的光瀑布般倾泻而下,将不锈钢解剖台映照得如同祭坛,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福尔马林以及一种更深层、更顽固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气味甜腥、冰冷,钻进鼻腔,附着在呼吸道黏膜上经久不散。
苏晚戴着手套,口罩拉到下颌,露出凝肃的脸,她手里的解剖刀沿着尸体胸腹部的Y型切口精准游走,皮肉应声分离,露出暗红色的组织和白森森的胸骨,脏器被逐一取出、称重、检查、取样,器械与托盘碰撞,发出细微清脆的叮当声。
"死者刘伟明,男性,三十五至西十岁,尸表征象符合高坠,但颅内出血量与坠落高度不完全匹配",她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左侧第三、第西肋骨骨折断端有轻微生活反应,不是坠落造成,是死前伤,颈动脉内膜轻微撕裂"。
助手在旁边快速记录。
解剖室厚重的隔音门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重物撞击。
苏晚动作一顿,蹙眉,助手也疑惑地抬头。
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更重,更急,门外,隐约传来爪子挠门的刺啦声,还有被门板阻隔后显得异常焦躁的低呜。
"煤球?
"苏晚辨认出声音,眉头锁得更紧,她的煤球,从不这样,从来都是最听话懂事的。
第三下撞击几乎像要破门而入,助手吓了一跳,看向苏晚:"苏法医,这""我去看看",苏晚放下手中的器械,摘掉手套,快步走到门边,拧开锁扣。
门刚开了一条缝,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就强行挤了进来,带进一阵风,吹动了苏晚额前的碎发,是煤球挤了进来,它纯黑的背毛有些凌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近乎恐慌的情绪。
没等她询问,煤球猛地低下头,将一首叼在嘴里的东西"啪"一声扔在了冰凉反光的地砖上。
那是一截人类的小腿腓骨,沾着新鲜的泥污,末端还连着一点尚未完全腐烂的深色软组织。
"煤球!
"苏晚厉声喊道,不等她做出其他反应,煤球突然爆发出更加焦躁的狂吠,发疯似的冲向了解剖台,对着台上那具被开膛破肚的高坠男尸龇出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从未有过的低吼!
它甚至试图跳上台子,被苏晚死死拉住。
"煤球!
坐下!
"苏晚又惊又怒的命令到。
煤球是受过训练的退役警犬,冷静克制,它从未如此失控过,如此剧烈的反应,只意味着一件事,它发现了极其可怕的异常。
助手被她骤变的脸色和煤球疯狂的举动吓到了:"苏,苏法医?
您没事吧?
煤球它"。
煤球像是被助手的声音***到,更加焦躁,它往前冲了一步,几乎要扑到解剖台边,爪子疯狂地刨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眼睛死死盯着尸体微蜷的手指和沾满污渍的鞋底。
苏晚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滞住,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击中了她,煤球在试图告诉她什么,关于这具尸体,她记得煤球曾经受过针对某种气味的训练!
难道是尸体上沾有学长当年追查的某种化学物质?
"学长"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一个许多年未曾出口的、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称呼,因这极致的诡异和混乱脱口而出,煤球是叶琛生前负责训练的最后一批警犬之一,他对它倾注了大量心血。
"砰——"解剖室的门被彻底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市刑警支队队长沈聿珩带着两名刑警闯了进来,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温润的脸上带着询问和警惕,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全场,僵立的苏晚,地上那截刺目的人骨,躁动不安、龇牙低吼的大型德牧警犬,以及解剖台上无声息的尸体。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苏晚毫无血色的脸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辩的探询:"苏法医?
发生什么事了?
你的狗......"他看了一眼煤球,它正警惕地回望过来,喉咙里发出护主般的低吼。
沈聿珩的目光里染上一丝极淡的讶异:"受过警犬训练?
"他注意到煤球紧盯尸体的姿态,确实像发现了什么。
苏晚回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沈聿珩的出现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她脑中沸腾的混乱,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
煤球突然凑近了她,用冰凉湿润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然后又扭头看了一眼门口英俊温润的刑警队长,发出了一声短促而肯定的吠叫,尾巴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沈聿珩见她依旧失魂落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迈步走了进来,姿态沉稳,"苏法医?
"沈聿珩又唤了一声,声音放得更缓,"需要帮忙吗?
"为避免***到煤球,他让身后的两名刑警则谨慎地守在门口。
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晚晚?
我听说你这边"一个穿着定制西装、身形高挺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是苏晚的哥哥苏煜,他来接妹妹下班一起回家吃饭,听到解剖室有异响,立刻赶了过来,他一眼看到妹妹苍白的脸,神色瞬间沉下,"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沈聿珩。
煤球见到苏煜,立刻摇着尾巴凑了过去,亲昵地蹭了蹭苏煜的裤腿,然后又回到苏晚身边,用脑袋拱她的手,目光不断在尸体和苏晚之间移动。
苏晚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荒谬,离奇,不可理喻,但煤球异常的反应,结合尸检的疑点,指向了一种惊人的可能性!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混乱被强行压制成一种锐利的、近乎凶狠的专注。
她忽略掉哥哥担忧的询问,忽略掉沈聿珩探究的目光,忽略掉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念头。
她转身重新走向解剖台拿起工具,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沈队,"她看向沈聿珩,眼神碰撞,一个冰冷决绝,一个沉静审视,"需要立刻并案调查,可能涉及连环案,发现人骨的地点是第一现场,请您带人跟着煤球一同前往,封锁现场!
现在重点检查高坠死者指甲残留物和鞋底附着物!
"沈聿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她如何瞬间得出这个结论,只是干脆利落地对身后刑警一颔首:"照苏法医说的做,立刻行动。
"解剖室里瞬间忙碌起来,电话声、脚步声、指令声响起。
苏煜被这急转首下的局势弄得怔住,但看着妹妹恢复常态甚至超常发挥的领导力,暂时压下了疑问,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煤球安静地蹲坐在苏晚脚边,像一个最忠诚的守卫,只有尾巴尖偶尔轻轻扫一下地面。
初步的痕检结果很快出来,在超精细的仪器检测下,死者指甲缝里确实提取出了极微量的、不属于他本人的皮肤组织和血细胞,而鞋底缝隙中,也发现了那种罕见的、只存在于城北废弃化工厂区域的特殊红色黏土。
沈聿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苏法医,你是怎么?
"他开口,声音低沉。
苏晚避开了他的视线,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揉了揉煤球的脑袋,像是汲取力量,也像是掩饰:"煤球,叶琛学长曾经对它进行过特殊训练。
"现场勘查、任务分派、初步侦破方向确定,一切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
一个小时后,现场初步处理完毕,尸骸和物证被小心移送进一步检验,苏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解剖室,苏煜立刻上前搂住她的肩膀,沈聿珩正在走廊尽头打电话,侧影挺拔,语气冷静地做着汇报。
就在这时,苏晚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游戏才开始。
下一个死的,会是你最亲的人。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像淬了冰的毒蛇,悄无声声地缠上她的脖颈。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窜遍全身,血液似乎被凝固了一般,她猛地停住脚步,手指攥紧手机,指节泛白。
"怎么了?
"苏煜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
打电话的沈聿珩也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煤球感知到苏晚的情绪,全身的毛瞬间炸开,喉咙里发出被极度威胁时才有的、低沉恐怖的咆哮声,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的手机屏幕,前爪焦躁地摩擦着地面。
苏晚抬起头,脸色比刚才在解剖室里还要难看,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悸,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她眼里,折射不出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被窥视的骇然。
空气凝固,沉重的压力无声蔓延。
无形的杀手,却己发出下一次的死亡预告。
地狱模式,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