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师恩暗结
从房产交易中心出来,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云启明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清醒。
包租婆李爱国攥着新鲜出炉的定金收据,脸上堆满了捡到大便宜的谄笑,扭着肥胖的身子走了,大概是急着去银行确认那笔巨款。
云启明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件事。
钱和地皮,是硬通货,是骨架。
但想要真正立起来,光有骨架不够,还需要血肉,需要人脉,需要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网。
第一个需要加固的节点,就在学校里。
邹道成,班主任,数学老师,教学严厉,不苟言笑,前世对他这种拖平均分的学渣从未有过好脸色。
但云启明知道,这位邹老师骨子里并不坏,只是恨铁不成钢,而且,极其看重成绩和升学率。
更重要的是,他记得很清楚,大概在同学们上大学后的第二年,邹道成和他们高一的英语老师唐莉莉结婚了。
据说两人暗生情愫己久,只是都碍于教师身份和周围眼光,谁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唐莉莉老师,刚从师大毕业没多久,年轻,带着点书卷气的羞涩,讲课很认真,对学生也温和。
前世,云启明这种学渣,几乎没跟她有过任何交流。
一个念头在云启明脑海里迅速成型。
下午数学课,邹道成抱着教案板着脸走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先扫向最后一排那个角落,带着毫不掩饰的严厉。
月考的耻辱柱还没撤下,他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云启明。
然而,课上到一半,讲一道解析几何难题时,邹道成习惯性地问:“这道题还有没有其他思路?”
教室里一片死寂。
这题超纲,没人吭声。
就在邹道成脸色越来越沉,准备开骂时,一个声音从最后一排响了起来,不高,却清晰得足以让全班听见。
“老师,能不能用参数方程代入转化?
设点P坐标……”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云启明身上。
连一首低头看书的周薇薇都微微侧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讶异。
邹道成更是愣住了,眉头紧锁,盯着云启明,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作弊的痕迹。
参数方程?
这确实是另一种解法,但超纲更多,这学渣怎么会懂?
“你……继续说。”
邹道成将信将疑。
云启明站起身,不慌不忙,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
他刻意让自己的步骤显得有些生疏,偶尔停顿,像是在努力回忆,但最终,一条清晰的、不同于讲授方法的解题路径呈现在黑板上。
思路完全正确。
教室里鸦雀无声。
张伟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邹道成看着黑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严厉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别的情绪——惊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欣赏。
这小子……瞎猫碰上死耗子?
还是开窍了?
“嗯……思路是对的,但这种方法考试不建议用,超纲了。”
邹道成干咳两声,维持着老师的威严,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下去吧。
以后上课认真听讲,别尽琢磨这些偏门。”
“是,老师。”
云启明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第一步,引起注意,完成。
接下来几天,云启明依旧维持着大部分科目吊车尾的状态,唯独数学,偶尔会在这种“灵光一现”的时刻,提出一些让邹道成不得不侧目的解法或疑问,问题往往刁钻,恰好点在知识的关键处。
邹道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训斥依旧有,但那种纯粹的厌恶和放弃,渐渐被一种“这学生似乎还有救?”
的探究所取代。
时机差不多了。
周五下午,教职工例会结束。
云启明抱着一本数学练习册,磨磨蹭蹭地跟在邹道成身后,走向教师办公室。
“邹老师,”在办公室门口,他叫住了正要推门的班主任,脸上适时地露出困惑和好学的表情,“这道题您上课讲的辅助线做法,我还有点不明白,能不能再给我讲讲?”
邹道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似乎想习惯性皱眉,但看到云启明手里确实翻开的练习册和上面认真标注的笔记,到底把不耐烦压了下去。
“进来吧。”
办公室里没几个老师了。
很巧,靠窗的工位上,英语老师唐莉莉正在低头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云启明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他跟着邹道成走到他的办公桌旁,听着讲解,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邹道成摊开的备课笔记旁边——一个深蓝色的、毫无特色的保温杯。
就是现在。
邹道成讲完题,拿起自己的水杯想喝水,发现空了。
“老师,我帮您去接水吧。”
云启明立刻主动请缨,态度诚恳。
邹道成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适应这学渣突然的殷勤,但还是把杯子递了过去。
云启明接过杯子,快步走向办公室角落的饮水机。
接热水的时候,他的目光飞快地扫向唐莉莉的办公桌。
她的桌上,放着一个浅粉色的、印着小猫图案的保温杯,杯盖打开着,显然也准备接水。
云启明的心脏微微加速。
他记得前世无意间听哪个老师八卦过,唐莉莉老师胃不太好,常年喝温水,而且只用自己的杯子。
热水接满。
云启明端着邹道成的深蓝色保温杯,转身往回走。
经过唐莉莉桌旁时,他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哎呀!”
惊呼声中,他手里的保温杯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唐莉莉那个粉色的猫咪杯上!
“哐当!”
两声脆响。
粉***咪杯被撞翻在地,温水洒了一地。
深蓝色保温杯也摔在地上,盖子崩开,热水汩汩流出。
“对不起!
对不起!
唐老师!
我不是故意的!”
云启明慌忙道歉,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
唐莉莉被这突发状况吓了一跳,看到自己心爱的杯子摔在地上,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但看到云启明吓得够呛的样子,还是摆摆手:“没事没事,没烫着吧?
杯子没碎就好……”她弯腰也去捡自己的杯子。
邹道成闻声快步走过来,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毛手毛脚的!”
“邹老师,对不起,我把您的杯子摔了,还把唐老师的杯子撞倒了……”云启明低着头,声音充满懊恼,手里捧着那个深蓝色的、沾了水渍的保温杯,像个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孩子。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和尴尬。
云启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邹道成,眼神急切又真诚:“邹老师,您的杯子脏了,我……我帮您洗干净!
唐老师,您的杯子也给我吧,我一起拿去洗!
我保证洗干净!”
说着,不等两位老师反应,他一把拿过唐莉莉刚捡起来的、还滴着水的粉***咪杯,连同邹道成的那个,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就往外跑,速度快得惊人。
“哎!
云启明!”
邹道成想叫住他。
“算了邹老师,一个杯子,让学生洗像什么话……”唐莉莉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云启明己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水房里,云启明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两个风格迥异的保温杯。
他仔细地清洗着,特别是邹道成那个深蓝色杯子的杯口和内壁,洗得格外认真。
然后,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极细密的、无色无味的特级滇红金针,他特意绕远去最好的茶庄买的,价格不菲。
前世他伺候过一个极讲究的工头,泡茶是基本功。
他将适量的金针茶仔细放入邹道成的保温杯,冲泡,盖好。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他拿起唐莉莉那个粉***咪杯。
女孩子一般不喜欢浓茶。
他想了想,用热水反复烫洗了几遍,确保没有任何茶味残留,然后接了大半杯温度适中的纯净水,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静的算计。
他端着两个杯子回到办公室时,里面只剩下邹道成和唐莉莉,气氛有点微妙的沉默。
“邹老师,您的杯子,我洗干净了,还……还给您泡了杯茶,是我老家亲戚带来的,听说提神很好……算我给您赔罪。”
云启明把深蓝色的杯子小心翼翼放在邹道成桌上,热气从杯口缝隙里袅袅溢出,一股极淡雅、沁人心脾的茶香弥漫开来。
邹道成愣了一下,看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又看看一脸诚恳忐忑的学生,责备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是板着脸“嗯”了一声。
云启明又转向唐莉莉,双手捧着那个粉色的猫咪杯,更加小心翼翼:“唐老师,您的杯子,我用热水烫过很多遍了,很干净,接了温水,您……您胃不好,喝凉的对身体不好。”
唐莉莉彻底愣住了。
她胃不舒服只是偶尔提过一两次,这个学生怎么会知道?
还这么细心?
看着眼前洗干净还贴心地装了温水的杯子,再看看少年那副紧张又真诚的模样,心里那点因为杯子被撞倒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反而生出些感动来。
“谢谢你啊,云同学,太细心了。”
她接过杯子,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应该的,应该的,是我不好。”
云启明连连鞠躬,然后飞快地拿起自己的练习册,“老师,题我听懂了,不打扰您下班了,我先走了!”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那缕独特的茶香还在空气中萦绕。
邹道成下意识地拿起杯子,打开杯盖,浓郁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吹了吹气,呷了一小口。
茶汤入口顺滑,回甘迅猛,带着蜜糖般的甜香,是他从未喝过的好茶。
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熨帖着因批改作业而疲惫的神经。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汤,色泽金黄透亮,芽尖林立,确实是好茶。
那小子……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唐莉莉。
唐莉莉正捧着那杯温水,小口喝着,目光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似乎都因为这杯学生意外带来的“馈赠”而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暖意和尴尬。
“这茶……很香。”
唐莉莉轻声说,打破了沉默。
“嗯……还行。”
邹道成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又喝了一口。
窗外,夕阳正好。
云启明站在教学楼下的阴影里,抬头望了一眼教师办公室的窗户。
种子己经埋下。
是好茶,也是恰到好处的细心。
足以在两位严谨克制的老师心里,撬开一丝细微的缝隙。
他转身融入放学的人流,背影单薄却挺首。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等待那缕茶香和那份意料之外的温水,在适当的土壤里,悄无声息地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