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扯着午后的宁静,阳光炙烤着唐家村头的黄土地,蒸腾起氤氲的热浪。
一群半大的孩子,像刚出笼的、不知疲倦的雏鸟,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嬉闹追逐。
他们争抢着一个破旧的皮球,尖叫、笑骂声此起彼伏,小小的身影搅动着沉闷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小小的村庄掀个底朝天。
汗水浸透了他们洗得发白的背心,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最原始、最旺盛的活力。
就在这时,一个高胖的身影排开众人站了出来。
那是唐勇,比周围的孩子足足高出一头,圆滚滚的身板像座小铁塔,在孩子们中间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把破皮球往地上一扔,瓮声瓮气地提议:“喂!
都别抢这破球了!
玩点***的,有没有人想去爬东山?”
“爬山?”
“去东山?”
“……爬东山”三个字像冰水泼进了沸腾的油锅,嬉闹声戛然而止。
孩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兴奋的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东山的传说,是每个唐家村孩子入睡前最熟悉的“恐怖故事”。
“对!
就是爬东山!”
唐勇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无畏,“你们谁上去过吗?”
“没……没去过……” “我爷爷说那山里有狼……” “晚上能听到鬼叫……” 孩子们七嘴八舌,声音都带着怯意。
“那正好!”
唐勇的声音拔高了,试图压下那股弥漫开来的畏缩气氛,“这些老掉牙的游戏都玩腻了,没劲!
是爷们儿的,跟我去东山开开眼!
谁不愿意去?”
他环视一圈,目光带着压迫感。
空气凝固了几秒,孩子们都低着头,没人吭声。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往后缩了缩,怯生生地说:“勇哥……我……我不想去。”
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说话的是人便是我,在唐勇那庞大的身躯对比下,显得格外单薄。
“唐澍子?!”
唐勇像是抓住了突破口,夸张地大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哈哈哈!
我就知道!
胆小鬼!
还没上山腿就软了?
你也就配玩泥巴!”
他刺耳的嘲笑像导火索,立刻点燃了其他孩子的哄笑。
几个平时跟着唐勇***后面转的孩子也学着样,对着我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戏谑。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东山确实可怕,村里大人也时常告诫。
那座山兀立在村东,虽在群峰环绕的山河省里只能算个不起眼的“土包”(海拔不过百来米),但挺拔陡峭,终年林木森森,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
大人们都说山里深处有狼窝,夜里能听到瘆人的嚎叫,甚至流传着一些更古老的、关于“不干净东西”的禁忌传说。
可此刻,被当众指着鼻子骂“胆小鬼”的屈辱感,像火苗一样烧灼着我的自尊心。
“你才胆小鬼!”
我猛地抬起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声音带着被激怒的颤抖,“谁怕谁?!
去就去!
走!
现在就走!”
意气用事往往能点燃莫名的勇气。
我这带着哭腔的“宣战”,竟意外地驱散了部分恐惧。
其他孩子一看连最“胆小”的都敢去,自己退缩岂不是很没面子?
于是,在一种混合着逞强、好奇和被裹挟的气氛中,一支由唐勇领头、我们剩下几人壮着胆子跟随的“探险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朝着神秘的东山进发了。
村子往东约莫两公里,便到了东山脚下。
先前在村口遥望还不觉得,此刻站在山脚向上仰望,一股阴森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大人们踩出的羊肠小道蜿蜒向上,很快就被浓得化不开的绿意吞没。
我们顺着依稀可辨的路痕,开始向上攀爬。
起初还算轻松,但越往上,路越难行。
头顶的枝桠虬结盘错,粗壮的藤蔓像巨蟒般缠绕着树干,层层叠叠的树冠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大绿网,将炽烈的阳光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吝啬地洒落在厚厚的落叶层上。
整条山路仿佛变成了一条幽暗、潮湿、散发着***草木气息的墨绿色长廊。
脚下是积年累月堆积的落叶和松针,踩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如同某种沉睡巨兽不规律的呼吸。
偶尔一道稍强的光束刺破叶隙,刹那间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和孢子,如同金色的精灵在幽暗中舞蹈,旋即又被翻涌的、深不见底的苍翠巨口无情吞噬。
山风掠过林梢,整座山林便活了过来,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树冠起伏如墨绿色的波涛,那涛声裹挟着泥土、腐叶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如冰冷的潮水般漫过耳际,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压抑和不安。
爬到大约半山腰的位置,一个叫刘强的孩子,脸色己经有些发白,他悄悄凑到唐勇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勇哥……你……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山里,山里真的不会有狼吧?
我……我有点怕……”唐勇其实心里也早就打起了鼓。
这林子的阴森远超他的想象,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被窥视的感觉让他后背发凉。
但他是“孩子王”,面子不能丢。
他强作镇定,故意大声呵斥:“怕什么!
瞧你那点出息!
比唐澍子还……” 他本想再说“胆小鬼”,但瞥了一眼旁边同样脸色紧绷却咬着牙没吭声的唐澍子,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哪来的狼!
自己吓自己!”
“勇哥,”另一个孩子也怯怯地开口,“要不……咱别往上爬了吧?
就在这儿玩会儿得了?
这……这上面看着怪吓人的……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唐勇嘴上硬气,心里却巴不得有人递台阶。
“要不……”刘强眼睛一亮,急中生智,“我们玩捉迷藏怎么样?
就在这附近!
地方大,树也多,好藏!”
唐勇立刻顺坡下驴,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好主意!
都别爬了!
咱们就在这儿玩捉迷藏!”
他立刻拿出老大的派头,一指唐澍子,用命令的口吻说:“唐澍子,你来当‘鬼’!
数一百下!
不准偷看!”
我其实早就想走了,这压抑的环境让他喘不过气。
他巴不得赶紧结束这该死的“探险”,闻言立刻点头:“行行行!
你们快藏好!
我这就数!”
他生怕他们反悔,立刻转过身去,用双手死死捂住眼睛,身体紧紧贴着一棵粗糙的老树皮。
“一、二、三……”他开始大声数数。
身后立刻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又难掩慌乱的窸窣声、树枝被拨开的哗啦声,还有压抑的、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他们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山下跑!
唐澍子心中一喜,看来大家都想溜。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唐澍子飞快地数完,猛地转过身,扯着嗓子喊:“藏好了吗?
我来找啦!”
喊完,他毫不犹豫地也转身,拔腿就想顺着来路往山下冲。
“啊——!!!”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一声短促、凄厉、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破了林间的死寂!
那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在山林间激起诡异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