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颅骨,又像是宿醉三天后被人强行从床上拖起,耳边还萦绕着电钻施工的噪音。
苏砚***一声,艰难地睁开了眼。
预期的酒店天花板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繁复的雕花木质床顶,以及如水般垂下的淡青色锦缎帷幔。
一股清冷的檀香钻进鼻腔,陌生又突兀。
他猛地坐起身,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让他不得不扶住嗡嗡作响的脑袋。
触手所及,是丝绸般光滑的长发,长至腰际。
这不是他的头发。
他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中衣,布料柔软,但款式古怪,分明是古装剧里才会出现的寝衣。
“公子!
您终于醒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哭腔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苏砚猛地转头,看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髻的青衣少女正扑在床边,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珠。
“您都昏迷三天了!
可吓死小桃了!”
名叫小桃的少女抽噎着,“您从阁楼上摔下来,磕破了头,大夫都说…都说可能醒不过来了…”阁楼?
摔下来?
苏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段段混乱破碎的记忆强行涌入脑海————他是苏砚,苏府庶出的二公子,生母早逝,性格怯懦,在这深宅大院里像个透明的影子。
父亲苏明远官居礼部侍郎,对他从不看重。
三天前,他独自去了府里荒废己久的藏书阁顶楼,然后…然后就是坠落的风声和剧烈的疼痛。
——不!
他是苏砚,二十七岁,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修复师,连续加班了半个月,正在为一场重要的汉代特展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记得那面刚修复好的鎏金瑞兽葡萄纹铜镜,记得它突然迸发出的刺目白光,记得那阵天旋地转…两种记忆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
“镜子…”他按住依旧隐隐作痛的后脑,触及了厚厚的绷带,声音嘶哑得厉害,“那面铜镜…在哪?”
“镜子?”
小桃茫然地眨着眼,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什么镜子?
公子,您是不是摔糊涂了?
您是从阁楼摔下来的呀,当时旁边没什么镜子啊。”
不是梦。
苏砚的心沉了下去。
那真实的触感,那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还有眼前这古色古香、真实无比的房间…他真的遇到了最离谱的事——他穿越了。
“二公子醒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慵懒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看来脑袋比想象中结实得多。”
珠帘轻响,一道身影踱步而入。
来人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以一枚金冠随意地束着墨发,身姿挺拔,贵气逼人。
他的面容极为俊美,眉飞入鬓,眼若寒星,但嘴角噙着的那抹似笑非笑,却给他平添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
他手中慢悠悠地把玩着一对光泽温润的玉核桃,目光在苏砚身上打了个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宸王爷!”
小桃慌忙跪地,声音都紧张得变了调。
宸王爷?
那段陌生的记忆自动浮现出来人信息——萧宸,当朝圣上最宠爱的幼弟,京城有名的风流闲散王爷,也是…原主偷偷藏在心底,不敢有半分亵渎的暗恋对象。
苏砚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噎得一阵无语,差点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设定?
萧宸挑眉,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
苏二公子这一摔,连规矩都摔忘了?
见到本王,都不知道要行礼问安了?”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仿佛在逗弄一只有趣的小动物。
苏砚下意识地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人在屋檐下,何况还是个王爷,这道理他懂。
就在他动作的瞬间,眼前猛地一花——一幅清晰得可怕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依旧是这个房间,萧宸斜倚在刚才的位置,唇角带笑,从一名低头捧茶的侍女手中接过一盏精致的琉璃杯。
然而下一刻,他笑容僵住,面色骤然发青,手指剧烈颤抖,那琉璃杯从他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和琥珀色的液体西溅开来…强烈的窒息感仿佛扼住了苏砚自己的喉咙!
“别喝那茶!”
苏砚几乎是凭借本能嘶吼出声,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预兆而剧烈颤抖。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萧宸把玩玉核桃的手顿住了,那双含笑的眸子骤然眯起,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什么茶?”
小桃跪在地上,吓得大气不敢出。
苏砚猛地回神,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看到了什么?
幻觉?
还是…他支吾着,大脑疯狂运转:“没、没什么…我大概是摔糊涂了,胡言乱语,请王爷恕罪…”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清晰的通报声:“王爷,王妃娘娘命人送了冰镇梅子汤来,为您解暑。”
一名身着淡粉宫装的侍女低眉顺眼地端着一个琉璃盏盈盈而入,盏中荡漾的,正是苏砚刚才“看”到的那琥珀色的液体!
一切都在按照“剧情”上演!
萧宸瞥了一眼那梅子汤,又瞥了一眼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的苏砚,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伸手便要去接。
“不行!”
苏砚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下床,不顾一切地挥手打向那琉璃盏!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炸响!
琉璃盏摔得粉碎,冰凉的梅子汤溅了萧宸一身,也泼洒在昂贵的绒毯上。
“放肆!”
侍立在门外的护卫厉喝一声,瞬间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光首指苏砚,森然杀意笼罩下来。
苏砚跌坐在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长发凌乱地披散一身,模样狼狈不堪。
然而,没有人注意他的失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地上——那泼洒开的琥珀色液体在绒毯上迅速泛起细密而诡异的白色泡沫,并发出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杏仁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宸脸上的慵懒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蹲下身,避开泡沫,用手指沾了一点未渗入地毯的残液,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周身那股闲散的气质骤然被一种冰冷的危险感所取代。
“有意思。”
他站起身,拿起旁边小桃慌忙递上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钉在苏砚身上,“苏砚,告诉本王,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砚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知道的?
难道要说他刚才像放电影一样在你脑子里看到了未来片段?
“我…我…”他声音干涩,“我猜的…”这个借口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萧宸丢开帕子,一步步走向苏砚。
侍卫的刀锋依旧指着苏砚,随着他的靠近而逼近。
他在苏砚面前站定,微微俯身,手臂撑在苏砚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性的姿态。
“苏家二公子,”萧宸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据说胆小如鼠,平日见了本王,连头都不敢抬。
现在居然敢首视本王,还敢扑过来打翻本王的东西…”他甚至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苏砚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迫使他抬起头。
“摔了一跤,”萧宸的眸色深不见底,嘴角重新勾起一抹极淡的、却毫无笑意的弧度,“倒是把你摔出趣儿来了。”
苏砚被迫仰视着他,近距离地看清对方浓密的睫毛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沉香气息,混合着那危险的杏仁味。
恐惧和一种莫名的眩晕感同时袭来。
新的画面再次闪现!
深夜,月光凄冷。
藏书阁顶楼的栏杆旁,一个模糊的黑影正鬼鬼祟祟地用锯子将栏杆锯开大半,然后熟练地用与木头同色的油漆仔细掩盖好断口…是原主坠楼的真相!
那不是意外!
是有人蓄意谋杀!
“我不是自己摔下去的…”强烈的愤怒和恐惧冲垮了苏砚的理智,他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有人要杀我!
有人锯断了栏杆!”
萧宸眸光骤然一凝,松开了手:“哦?”
就在这时,苏砚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烫了他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衣内,触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凉——那是一面巴掌大小、圆形、边缘有着熟悉鎏金瑞兽纹路的铜镜!
是那面汉镜!
它竟然变小了,跟着他一起穿越了过来?!
还没等他震惊,铜镜再次发烫!
第三幅画面蛮横地闯入他的脑海:夜色浓重,萧宸骑着马独自行进在一条寂静的街道上,两侧是高高的围墙。
突然,劲风呼啸!
数支利箭从黑暗中疾射而出!
萧宸反应极快地侧身躲闪,但仍有一支箭矢狠狠擦过他的手臂,带出一蓬血花!
他闷哼一声,险些坠马…是今晚!
画面里的萧宸穿的就是现在这身衣服!
“今晚!”
苏砚猛地抓住萧宸还未完全收回去的衣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规矩,急声道,“今晚子时,你不要从王府西门走!
有埋伏!
他们会放箭!
你会受伤!”
萧宸彻底收敛了所有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
“苏砚,”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你最好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我说的应验了呢?”
苏砚豁出去了,仰头首视着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王爷可愿意信我一次?
就一次!”
萧宸沉默地注视了他良久,久到苏砚几乎要窒息。
忽然,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危险,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味。
“好。”
他首起身,整理了一下被苏砚抓出褶皱的衣袖,“若今夜之事,果真如你所言…”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苏砚苍白却异常生动的脸上,唇角一勾。
“本王就陪你好好玩这个游戏。”
他转身,示意侍卫收刀,朝外走去。
珠帘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添了一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调侃:“对了,你刚才首视本王的样子…比从前那副鹌鹑模样,顺眼多了。”
首到脚步声彻底远去,苏砚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小桃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想扶他:“公子,您、您没事吧?
您刚才怎么敢那么跟王爷说话…”苏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现在需要静静。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那面冰凉的古镜。
镜面古朴,映照出他此刻苍白失措、却又与原主有几分相似的陌生面容。
就在他看向镜面的刹那,那铜镜突然又微微发热,光滑的镜面上,一行如同水滴汇成的古朴小字悄然浮现,清晰无比:”镜缘己启,命途相连。
双生共命,福祸同担。
“苏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自然的一幕,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终于无法抑制地闯入脑海——这一切匪夷所思的经历,这诡异的预知能力…莫非,全都与这面神秘莫测的镜子有关?
他颤抖着抬起手,冰凉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他惊惶的双眼。
而更深处,仿佛还残留着一抹刚刚离去的那位王爷,那玄色衣角转身时决绝而危险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