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饥饿的偷渡者
“——你其实也是被偷的物资?”
这句话在王枫的脑海里疯狂回荡,撞击着他几乎停滞的思维。
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变成了最恶毒、最无法理解的诅咒。
物资?
他?
一个活生生的人,挣扎了十年,吃尽苦头才活到今天的人,怎么会是……物资?
他死死盯着对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戏弄、嘲讽或者疯狂的痕迹。
但没有。
那双眼睛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有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成色。
本能压倒了混乱的思绪。
王枫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脏污的指甲几乎掐进怀里鼓囊囊的背包。
泡面和自热锅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胸口,带来一丝虚幻的踏实感。
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男人太危险,太诡异!
他最后惊恐地瞥了一眼那张支票,以及支票后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求生的本能发出了最尖锐的警报。
逃!
立刻!
马上!
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那个堆放清洁工具的角落狂奔。
脚下光洁如镜的地板差点让他滑倒,破烂的鞋子发出滑稽又急促的啪嗒声。
身后没有传来追赶的脚步声,也没有呵斥。
那个男人似乎就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这狼狈不堪的逃亡。
这种沉默比任何追赶都更令人窒息。
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
明亮的灯光变得惨白、模糊,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失去了色彩和形状,像是被水浸染的油画。
那温暖干燥的空气极速变得阴冷潮湿,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如同实质般涌入他的口鼻,取代了那片刻的食物香气。
嗡鸣的空调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下掩体特有的死寂和远处隐约的滴水声。
天旋地转。
王枫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怀里的背包脱手,几桶泡面滚落出来,在黑暗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趴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现实像一盆脏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回来了。
他又回到了第七号地下掩体,这个绝望的巢穴。
“咳……咳咳……”旁边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蠕动声,似乎被他突然的动静惊扰。
王枫心脏狂跳,几乎是扑过去,手忙脚乱地将滚落的泡面塞回背包,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环视西周。
黑暗中,几双麻木或疑惑的眼睛朝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很快又失去了兴趣,重新隐没在各自的阴影里。
没人有多余的力气关心别人发生了什么。
安全……暂时安全。
他蜷缩回原来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这时才如同潮水般涌上,让他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那不是梦。
绝对不是。
他低头,拉开背包拉链,手指颤抖地触摸着里面满满当当的食物。
塑料包装光滑的触感,纸盒坚硬的边角,都是真的!
还有那桶被他啃过的泡面,缺口处还沾着他的唾液。
狂喜再次淹没了他,这一次,更加真实,更加汹涌。
食物!
这么多食物!
他几乎是撕扯着掏出一包压缩饼干,用牙齿艰难地咬开包装,将坚硬无比的碎块塞进嘴里,用唾液勉强润湿,然后拼命吞咽。
干涸的食道被刮擦得生疼,但他却感到一种极致的、近乎痛苦的满足。
吃了小半块,他强迫自己停下来。
不能一次吃太多,虚弱的肠胃会受不了。
他拧开一瓶从那个世界带来的水,小心地抿了一口。
清澈,甘甜,没有一丝土腥和怪味!
他珍惜地拧紧瓶盖,将水瓶紧紧搂住。
有了这些,他能活下去了。
真的能活下去了!
短暂的兴奋过后,那个男人的脸,和他那句冰冷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
“另一个世界的……我?”
王枫靠在墙上,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脏污、干瘦、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指。
而那个男人,他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啃噬着他的心。
为什么?
同样的一张脸,活在那样一个天堂般的世界,而自己却在地狱里挣扎?
凭什么?
还有那句话……“偷渡的物资”……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无论那个男人是谁,无论那句话意味着什么,现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食物,这些水。
他小心翼翼地将背包藏在自己身体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用一件破衣服盖好。
然后抱着那桶啃过的泡面,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蜷缩起来。
疲惫和虚弱如同山崩般袭来,在食物的安全感中,他十年来第一次真正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明亮的超市,货架一眼望不到头。
他拼命地往背包里塞着食物,塞得拉链都合不上。
然后,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又出现了,站在远处,微笑着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不是支票,而是一个闪着寒光的……项圈。
王枫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本就肮脏的衣服。
掩体里依旧昏暗,分不清白天黑夜。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后的背包。
硬的,满的。
不是梦。
他松了口气,但梦中的寒意依旧萦绕不去。
那个世界,还能去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如果那不是一个偶然,如果他真的拥有了某种能力……强烈的渴望攫住了他。
他需要更多!
更多食物,更多水,药品,干净的衣物,工具……一切能让他活下去的东西!
他集中精神,努力回想着昨天那种感觉——极度的饥饿,濒死的眩晕,然后是对食物强烈的渴望……眼前的景象开始再次模糊,阴冷潮湿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
但这一次,转换异常艰难。
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疼,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的***。
几次感觉似乎触摸到了那个世界的边缘,却又被无形的屏障狠狠弹了回来。
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就在他快要虚脱放弃的时候——嗡!
那种轻微的失重感再次袭来!
眼前的黑暗褪去,光线刺入眼中。
他成功了!
依旧是在那个超市,但似乎换了个区域,旁边是堆成小山的袋装大米和面粉。
空气里弥漫着粮食特有的醇厚香气。
狂喜再次涌上心头!
不是偶然!
他真的可以!
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刚想再次扑向货架,目光却猛地僵住。
就在不远处,一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推着一辆空的购物车经过,似乎正要开始补货。
那人无意间转头,视线和王枫撞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看见鬼一样的惊恐。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王枫那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破烂肮脏的衣物,以及他因为多次尝试穿梭而显得更加憔悴狼狈的脸。
“你……!”
工作人员张大了嘴,下意识地就要喊出声。
王枫魂飞魄散!
跑!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甚至顾不上拿任何东西,猛地转身,凭借着记忆朝着人少的方向发足狂奔!
“站住!
那个人!
站住!”
工作人员的惊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打破了超市平和的气氛。
警报器被拉响了,刺耳的鸣叫声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王枫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肺部***辣地疼。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货架间拼命穿梭,撞翻了一个促销堆头,橙子滚了一地。
灯光刺眼,人影晃动,西面八方似乎都传来了脚步声和叫喊声。
他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个挂着厚重帘子的入口。
眼前骤然一黑,冰冷的、带着浓重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涌入肺中。
刺耳的警报声被隔绝了大半。
他踉跄几步停下,惊恐地环顾西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大型冷库的过渡间,两边是巨大的冷藏柜,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肉类。
白色的冷雾丝丝缕缕地弥漫,看不到一个人影。
暂时安全了?
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滑坐在地上,捂住胸口,拼命压抑着剧烈的喘息和咳嗽。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下。
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被抓住了!
如果被抓住,会怎么样?
被当成疯子?
小偷?
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那个西装男人冰冷的目光和话语,再次浮现在脑海。
在这个世界,他就像一个非法入侵的病毒,一个不被欢迎的……偷渡者。
而偷渡者一旦被发现,下场往往只有一个。
他蜷缩在冷库的角落里,冰冷的寒意渗透进他单薄的衣物,让他瑟瑟发抖。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能带走。
除了更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