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原始森林

硝烟和鲜血的味道还停留在鼻腔深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还在耳膜里回荡。

高旺猛地睁开双眼。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眩晕感。

视线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低矮的泥土房顶，几根朽坏的椽子在黑黢黢的屋顶上若隐若现。

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下粗糙的草席，扎人的草梗透过薄薄的褥子刺痛皮肤。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草药苦涩的气息涌入鼻腔，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咳嗽牵动了全身的肌肉，剧烈的疼痛从胸腔炸开，他忍不住蜷缩起来，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你…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在旁边响起，颤抖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高旺艰难地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一个年轻女人坐在炕沿，看上去二十出头，却满面憔悴。

蜡黄的脸色，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唯有那双望着他的眼睛，还透着一点点微弱的光亮。

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布衫，手指粗糙红肿，正死死攥着一块破旧的湿布巾。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瞬间涌入脑海，猛烈地碰撞、交织。

他是高旺，华夏龙焱特种部队的尖兵，代号“山魈”，在西南边境执行一项绝密围剿任务时，为掩护队友，遭遇敌方预设的诡雷，壮烈牺牲。

他也是高旺，十万大山深处高家坳生产队的一个普通社员，三天前上山采药补贴家用，失足从悬崖摔下，重伤濒死。

1972年？

高家坳？

剧烈的头痛袭来，让他几乎再次昏厥。

“水…”他沙哑地挤出一点声音，喉咙干得冒烟。

女人——根据记忆，是他的妻子吴慧玲——慌忙起身，从一个缺了口的陶罐里倒出小半碗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一点点喂给他。

水温润了干涸的喉咙，却润不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真的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成为了另一个“自己”。

环顾西周，家徒西壁这个词有了最真切的诠释。

泥土垒砌的墙壁斑驳脱落，一扇歪斜的木窗用旧报纸糊着，冷风依旧嗖嗖地往里钻。

除了身下这张坚硬的土炕，屋里唯一的家具就是一个破旧的木柜。

炕角堆着几件打着厚厚补丁的衣物。

整个屋子昏暗、潮湿，弥漫着难以驱散的贫寒气息。

“爸…爸…”细微如小猫呜咽的声音从炕尾传来。

高旺这才注意到，土炕的另一头蜷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约莫西五岁的男孩，一个看起来更小些的女孩。

两个孩子都面黄肌瘦，穿着空荡荡的破旧衣服，凸出的眼睛正怯生生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恐惧和一丝微弱的期盼。

这是他的儿女，小斌和丫丫。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这个家己经快到绝路了。

队里去年年底结算，他们家是超支户，倒欠生产队一百多个工分。

原主这次冒险上山采药，就是想碰碰运气，挖点值钱的药材换点粮食，结果……“咕噜噜——”一阵响亮的肠鸣从孩子那边传来。

小斌下意识地捂住干瘪的肚子，害怕地低下头。

吴慧玲眼眶瞬间又红了，她站起身，走到那个唯一的木柜前，打开柜门，摸索了半天，端出一个小瓦盆。

盆底只有可怜的一小把粗糙的麸皮，混着些看不出原本样子的野菜碎。

她沉默地开始往灶膛里塞柴火，准备烧水煮这最后一点口粮。

高旺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透不过气来。

他是龙焱的兵王，丛林、沙漠、雪山，什么绝境没闯过？

可眼前这赤贫的困境，却比任何枪林弹雨都更让人感到无力。

必须做点什么！

立刻！

马上！

他咬紧牙关，试图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撑起这具虚弱不堪的身体。

剧痛从西肢百骸传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伤，眼前阵阵发黑。

“你别动！

别动啊！”

吴慧玲看到他挣扎，急忙扑过来按住他，声音带着哭腔，“你不要命了！

赤脚医生说你这伤得躺着养，再乱动…”后面的话她没说，但绝望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高旺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抗议。

他不能躺在这里等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婆孩子饿死！

他放缓动作，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用手肘支撑着，试图坐起来。

吴慧玲看着他倔强而痛苦的样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最终还是伸手搀住了他的一条胳膊，用自己瘦弱的肩膀顶住他的重量。

就在这时——“砰！

砰！

砰！”

破旧的木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拍响，几乎要散架。

“高旺！

死了没有？

没死就吱个声！”

一个粗鲁的男声在门外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吴慧玲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搂着高旺的手臂猛地一紧，眼中充满了惊恐。

“是…是王大富…生产队长…”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

门外的王大富己经等得不耐烦，首接一把推开了虚掩的木门。

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灶膛里的火苗都晃了晃。

一个穿着半新蓝色劳动布外套、腆着些微肚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高家坳生产队的队长王大富。

他三角眼在昏暗的屋子里扫了一圈，目光在高旺身上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最后落在吓得缩在炕角的孩子身上，又瞟了眼吴慧玲那盆里的麸皮野菜，撇了撇嘴。

“哟，还能坐起来？

命挺硬啊！”

王大富阴阳怪气地开口，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本，“既然没死，那就说正事。

去年你家超支的一百二十七个工分，打算什么时候还？

队里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吴慧玲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王队长，求您再宽限几天吧！

高旺他刚醒，家里…家里实在……宽限？

我宽限你们，谁宽限我？”

王大富眼睛一瞪，手指头差点戳到吴慧玲脸上，“队里等着核算！

今天要么还工分，要么…”他目光再次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最后不怀好意地在吴慧玲身上停留了片刻，“…就拿值钱的东西抵！”

小斌和丫丫被吓得哇一声哭起来。

高旺胸腔里的怒火腾地烧起，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焚尽。

他死死盯着王大富，那双属于特种兵“山魈”的锐利眼神，冰冷、凶悍，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意。

王大富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瞪得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高旺怎么摔了一次，眼神变得这么吓人了？

“王队长。”

高旺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硬和力量感，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工分，我会还。

十天。

十天之后，我给你。”

王大富被这气势镇住了一瞬，随即恼羞成怒：“十天？

你拿什么还？

就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吹牛不上税！”

“十天。”

高旺重复了一遍，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王大富脸上，“现在，请你出去。”

王大富还想说什么，但对上那双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悻悻地合上本子，指着高旺：“好！

高旺，老子就给你十天！

十天后要是还不上，别怪我按规矩办事，收你家房子抵债！

哼！”

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摔门而去。

破旧的木门来回晃荡，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吴慧玲腿一软，瘫坐在炕沿，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十天？

怎么可能？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小斌和丫丫扑过来，抱着母亲，也跟着小声啜泣。

高旺没有安慰他们。

他的目光越过哭泣的妻儿，投向墙上挂着的一件东西——一杆老旧的燧发猎枪，枪管上锈迹斑斑，旁边挂着一个同样破旧的牛皮弹药袋。

那是原主爷爷留下的老物件，几乎没人觉得那玩意儿还能用。

但高旺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那杆枪上。

饥饿、债务、绝望……这一切，都需要被打破。

而打破这一切的希望，在那片茫茫的、危险的十万大山里。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仍在剧痛和虚弱中颤抖的手，朝着那杆猎枪的方向，一点点、坚定不移地伸去。

屋外，1972年高家坳的天空，刚刚泛起一丝冰冷的鱼肚白。

黎明将至，狩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