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瘫在床头,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三岁的儿子小宝折腾了整晚,哭闹着不肯睡,他和妻子小雅轮番上阵,嗓子都哑了。
终于,小宝在摇篮曲中沉沉睡去,阿忠刚沾上枕头,意识就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阿忠……醒醒。”
一个轻得像羽毛的声音钻进耳朵。
阿忠勉强掀开一条眼缝,看见小雅侧身坐在床沿,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
她的眼神很怪,空洞又灼亮,仿佛瞳孔深处藏着一簇幽蓝的火苗。
“我觉得……我有种超能力。”
她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睡衣下摆,“你信不信?”
阿忠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电影看多了吧?
都两点了……”话没说完,困意又把他往下拽。
“我能预测未来。”
小雅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像冰锥刺破迷雾,“比如明天,你会和老板大吵一架——因为一个SQL文件搞错了。”
阿忠闭着眼笑出声:“行啊,那预测下我明天早餐吃什么?”
话音未落,一阵诡异的杂音在耳边炸开。
不是梦境里的回响,而是无数人声的碎片,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刺啦声,夹杂着断续的“数据流异常协议冲突”……他猛地转头,却发现小雅僵在原地,身体纹丝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小雅?”
阿忠推了她一把。
她像断电的机器般骤然回神,眼神恢复了温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疲惫:“记住,你必须经历这件事。”
说完,她翻过身,鼾声轻柔地响起。
阿忠盯着天花板,第一次觉得这个住了十年的卧室,陌生得可怕。
第二天清晨,阿忠顶着黑眼圈冲进公司。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昨晚准备提交的代码文件——作为数据分析师,他向来自信严谨。
可当光标扫过第217行时,他的血液冻住了:一个致命的语法错误,会让整个用户数据库崩溃。
他冷汗涔涔地伸手去改,鼠标刚悬停在错误行上,屏幕瞬间蓝屏。
重启,再试,死机。
整整一小时,电脑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文件纹丝不动。
提交截止前两分钟,他绝望地把错误文件发给了老板老张。
“阿忠!
***是不是想砸饭碗?!”
老张的咆哮震得隔间发抖,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SQL基础都不会?
滚回去重写!”
阿忠缩在工位上,小雅的话在脑内轰鸣:“你必须经历……如果尝试改变系统,就会出错。”
深夜归家,客厅灯还亮着。
小雅抱着小宝哄睡,孩子的小脸埋在她颈窝里。
阿忠把白天的事和盘托出,声音发颤:“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知道SQL这么专业的东西?”
小雅没看他,指尖轻轻拍着小宝的背:“我不能说。
只能是你自己去理解。”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想失去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这和小宝有什么关系?”
阿忠追问。
小雅忽然抬手指向墙上的电子钟——鲜红的数字跳成20:00。
“八点十分,会有人敲门。”
阿忠猛地笑出声:“你疯了吧?
现在连外卖都……叮咚——”敲门声准时响起,秒针正指在10分。
他冲过去开门,楼道里站着穿黄马甲的外卖员:“炒面!
302的!”
“没点过。”
阿忠回头问小雅。
她倚在门框上,平静得像早己排练过千百遍:“送错门了。”
门关上的刹那,阿忠把小雅按在沙发上,声音压得几乎窒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雅没回答,只问:“你觉得未来世界什么样?”
“科幻电影那样吧……飞车、机器人,没人愁吃穿。”
“错了。”
她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如果我告诉你,现在就是最新版的元宇宙——12.0,你会信吗?”
窗外霓虹流淌,她声音却冷得像真空:“你在睡眠时‘登出’,回到现实世界为他们打工,赚取延长在线时间的酬金。
而现实……”她指向窗外沉睡的城市,“只有一片荒芜。
沙漠、洞穴,人类像老鼠一样在辐射尘里苟活。
他们把元宇宙叫‘天堂’。”
阿忠喉咙发干:“天堂的广告语呢?”
“‘欢迎来到元宇宙12.0——这里有空气、森林、河流,还有成千上万己灭绝的动物。
’”小雅一字一顿,像在念诵墓志铭,“进入条件很简单:身体改造,交出意识,永生为代码。”
他踉跄到窗边。
楼下草坪上,小宝白天追过的蝴蝶标本在月光下泛着塑料光泽——原来连“灭绝”都是精心设计的谎言。
“既然你告诉我真相……”阿忠声音嘶哑,“你是不是就要消失了?”
小雅笑了,那笑容透明得令人心碎:“我只是一段代码,阿忠。
代码不会消失,只会被覆盖。”
她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串流动的蓝色光点,像星尘聚成的漩涡,“现在,我就能带你‘登出’。
回真实世界……你愿意吗?”
光点温柔地映在阿忠脸上。
他想起小宝今早奶声奶气喊“爸爸”,想起小雅哄睡时哼的童谣,想起冰箱上贴着的全家福——照片里三个人笑得那么真实,可现在他知道,那笑容不过是服务器里跳动的0和1。
“我们……能带上小宝吗?”
他听见自己问。
小雅眼中的光点骤然黯淡。
她没回答,只是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那里没有心跳,只有一片冰凉的、绝对平滑的皮肤。
“登出”按钮在她掌心亮起,红得像滴血。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沉睡的“玩家”。
阿忠的手悬在半空,既不敢向前触碰那团光,也不敢后退逃离这甜蜜的牢笼。
小宝在隔壁房间翻了个身,发出梦呓般的呢喃。
元宇宙的夜风穿过纱窗,带着虚拟的槐花香。
他忽然明白,所谓“真实”,不过是另一层更深的代码。
而选择,从来不是回家的路——是亲手按下删除键,还是继续在谎言里,当一个幸福的幽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