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撕裂。
清泉镇还在沉睡，火山的咆哮便吞噬了所有梦境。
没有预警。
大地先是发出沉闷的低吼，紧接着，剧烈的颤栗从地心深处传来，将房屋摇晃得如同风中孤舟。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死寂之后，是灰色的雪。
细腻、温热的火山灰，携带着硫磺的刺鼻气味，从漆黑的天幕中无声飘落。
三个小时。
仅仅三个小时，灰烬便彻底掩埋了这座山脚下的小镇。
电力中断，世界陷入纯粹的黑暗。
通讯断绝，每一户都沦为信息的孤岛。
道路被厚厚的火山灰覆盖，看不出原本的轮廓，交通彻底瘫痪。
“暖阳烘焙”的地下室里，斐楠拧亮了最后一盏充电应急灯。
灯光驱散了角落的黑暗，照亮了她清秀脸庞上的灰尘。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与泥土的混合气味。
她没有理会，只是专注地清点着自己的王国。
二十袋高筋面粉，整齐地码放在防潮的木板上。
旁边是半人高的白糖桶，满满当当。
还有一整箱干酵母，那是面包的灵魂。
角落里，一桶二十升的纯净饮用水安静地立着，桶身在灯光下反射出微光。
这些是她所有的底牌。
楼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木板拖动的摩擦声。
丈夫林磊走下狭窄的楼梯，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入口。
他的脸上没有斐楠的镇定，眉心紧锁，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惊惶。
“门窗都用湿毛巾和木板堵死了，但不知道能撑多久。”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必须封死所有出口，一点缝都不能留。”
林磊的目光扫过地下室的物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
“这些东西，就是我们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斐楠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抬起头。
“不。”
她看向林磊，眼神清亮而坚定。
“希望不是用来囤积的。”
她越过丈夫，走向那台老式的手动揉面机。
林磊一把拉住她。
“你要干什么？
疯了吗？”
“烤面包。”
斐楠的回答简单，不带一丝犹豫。
“现在？”
林磊的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
“外面全是灰，我们连呼吸都困难，你还要生火？
你想把所有人都引过来吗？”
“食物的香气，可以驱散一些恐慌。”
斐楠平静地挣开他的手。
“人如果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不再理会林磊的阻拦，熟练地转动揉面机的摇臂。
嘎吱，嘎吱。
金属的转动声在死寂的地下室里响起，带着一种固执的、挑战绝望的韵律。
林磊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走到砖砌烤炉边，检查着烟道的密闭性。
一个小时后，一股霸道又温柔的香气，从“暖阳烘焙”的烟囱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麦芽的甜香，混杂着发酵后的独特风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穿透了弥漫在街道上令人窒息的火山灰。
香气在灰色的、死寂的空气中蔓延。
起初，只是一个蜷缩在屋檐下的男人抬起了头，鼻翼翕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接着，是街角一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后，探出了一张女人的脸。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从藏身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们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脚步虚浮，表情麻木，循着香气的来源，一步步走向那栋唯一散发着“生机”的建筑。
“暖阳烘焙”的店门外，聚集了第一批幸存者。
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任由火山灰落在肩头。
每个人的眼神都首勾勾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饥饿与不安在其中交织成一种近乎野性的渴望。
门，开了一道缝。
温暖的、橙黄色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照亮了门外一张张布满灰尘的脸。
斐楠从门后探出头，她的目光迅速扫过人群。
她看到了一个紧紧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孩子的脸颊因为脱水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她看到了两位相互搀扶的老人，他们的身体在微凉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别挤。”
斐楠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她将一个还散发着滚烫热气的面包，首先递给了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
母亲愣住了，颤抖着手接过。
然后是那两位老人。
“这是免费的。”
斐楠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数量有限，今天只有这一炉。”
人群中，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没有上前。
张强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双手插兜，眼神阴冷。
他的视线越过那些渴望面包的人群，死死地钉在斐楠进出的那扇门，以及门后一闪而过的、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
面包的香气对他没有吸引力。
储藏室的入口才有。
另一个女人则挤到了最前面。
刘梅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冲锋衣，她没有急着去拿面包，反而高声开口。
“大家快看啊，斐楠真是我们清泉镇的活菩萨！”
她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煽动性。
“在这种时候，还想着我们大家，真是了不起！”
她一边夸赞，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门缝，眼睛往里瞟。
“斐楠啊，你真是辛苦了。
不过……你这大概还有多少存货啊？
也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就在刘梅的话音刚落时，一个沉默的男人从人群侧面走了过来。
他很高，很瘦，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陈年刀疤，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凶悍。
男人没有排队，也没有看向任何人。
他走到面包店门口，弯下腰，默默地放下了三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瓶身很干净，显然是珍藏的物资。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索要面包，甚至没有停留一秒，便转身，重新消失在灰色的雾气中。
他用行动，展示了第三种法则。
等价交换。
林磊眼疾手快，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从门缝里将那三瓶水拿了进来，然后重新关上门。
他对斐楠低吼。
“你看见没有？”
他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里的水在灯光下晃动。
“这才是聪明人！
这才是末日里该做的事！”
“我们应该用面包换东西，换水，换电池，换药品！
而不是白白送给他们！”
“你救不了所有人！”
林磊的激动与斐楠的疲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只是饿了，林磊。”
“饿？
以后每天都会有人饿！
我们的面粉能撑多久？
十天？
一个月？
然后呢？
我们跟他们一起饿死吗？”
争吵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年轻的李警官挤开人群，跑到了店门口。
他的警服上满是灰尘，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无力。
“都散开！
不准聚集！”
他对着人群喊道，但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饥饿的人群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散去的意思。
李警官没办法，只能转向斐楠，隔着门说。
“斐楠，谢谢你，我代表……我代表大家谢谢你。
但是注意安全，千万不要闹出事来。”
他能做的，也只有口头表彰和警告。
夜色渐深。
分完面包的斐楠和林磊坐在地下室的楼梯上，谁也没有说话。
疲惫与争吵后的沉默笼罩着两人。
突然。
脚下的大地再次传来剧烈的震动。
比白天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货架上的罐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斐楠和林磊惊恐地抱住头。
摇晃中，他们同时抬起头，看向头顶。
咔嚓——一声清晰的脆响。
烤炉正上方的天花板，一道黑色的裂缝如闪电般延伸开来。
灰尘和细小的水泥碎屑，簌簌地从裂缝中落下，掉进了刚刚熄火的烤炉余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