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死后的第七天。我的魂魄被困在了我的牌位上。灵堂里香火缭绕。
烟雾呛得我几乎要流出眼泪。可鬼魂是没有眼泪的。我只能看着我的黑白遗照。
照片上的我笑得温婉。那是我和陈烨去拍结婚登记照时，他偷偷抓拍的。他说。晚晚，
你这样笑起来，全世界的星星都落在了你的眼睛里。此刻，
这个说着全世界最动听情话的男人。正跪在我的牌位前。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
更衬得他身形挺拔，面容英俊。他瘦了。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一片乌青。
看起来憔悴又深情。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亲友，看到他这副模样，都会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
陈烨，节哀顺变。晚晚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作践自己。陈烨只是红着眼。
摇着头。一言不发。那副悲痛到失语的样子，引得无数人心碎。我的母亲更是哭得几度昏厥。
她抓着陈烨的手，老泪纵横。好孩子，我们晚晚命苦，没福气嫁给你这么好的男人。
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开车出门的，我不该……陈烨沙哑着嗓子安慰她。妈，
您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晚晚。如果能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我愿意。多么感人肺腑。多么情真意切。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着他将那辆被动了手脚的车钥匙塞进我手里。催促我快点出门。
我差一点就信了。我的魂魄，就像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观众。
被迫欣赏着这场由我丈夫亲手导演的。盛大而虚伪的悼念。直到深夜。宾客散尽。
灵堂里只剩下陈烨和我最好的闺蜜，白悦。白悦端来一杯温水。轻声细语地劝他。阿烨，
喝点水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晚晚知道了，会心疼的。陈烨接过水杯。
却没有喝。他抬起头，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他看着白悦。目光胶着。
然后，他一把将白悦拉进怀里。紧紧地。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白悦惊呼一声。
却没有挣扎。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了陈烨的后背。阿烨，别这样。
晚晚还在这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不安。却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的邀请。
陈烨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埋首在白悦的颈窝里，声音含糊不清。我好想你。这几天，
我快疯了。我的魂魄在牌位上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前的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烫在我的魂灵上。滋滋作响。痛得我几乎要消散。白悦。我最好的朋友。
从大学起就形影不离的闺蜜。我跟她分享我所有的秘密。
包括我和陈烨之间的每一次争吵与甜蜜。我甚至在她失恋又失业的时候，把她接到家里来住。
我对她，掏心掏肺。可她。却和我的丈夫，在我冰冷的尸骨前，拥抱在一起。我也想你。
白悦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可是，我怕。阿烨，我真的好怕。陈烨抬起头。
他捧着白悦的脸，拇指摩挲着她苍白的嘴唇。怕什么？很快，一切就都过去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说完。他吻了下去。那个吻，急切又凶狠。
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欲望。白.……悦从半推半就，到热情地回应。他们的唇舌交缠在一起。
发出黏腻的水声。就在我的灵堂里。就在我的牌位前！我疯狂地尖叫。
冲撞着牌位对我的禁锢。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离开这方寸之地。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们拥吻。看着陈烨的手，熟练地探入白悦的衣摆。然后，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他将手掌，轻轻地覆在了白悦平坦的小腹上。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
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宝宝们今天乖不乖？有没有踢你？白悦的脸上泛起红晕。
她靠在陈烨怀里，声音娇羞。他们很乖。医生说，是龙凤胎呢。轰！我的整个魂魄，
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间炸裂开来。宝宝们。龙凤胎。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和陈烨结婚五年，一直没能怀孕。跑遍了所有大医院。吃尽了苦头。最后，
我们选择了试管婴儿。那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每天打针，吃药。
身体因为激素而浮肿变形。每一次取卵，都像是经历一场酷刑。陈烨那时候总是握着我的手。
满眼心疼。晚晚，辛苦你了。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加倍对你好。为了这句话。
我咬牙坚持了下来。我们成功培育了四个胚胎。质量都非常好。医生说，
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为了保证成功率，我们决定先移植两个。剩下的两个，冷冻在医院里。
以备不时之需。可是，我移植失败了。就在我出车祸的前一个星期。医生宣布了结果。
我记得那天，我哭得肝肠寸断。陈烨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没关系，晚晚，
我们不怪你。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有两个冷冻的宝宝在等我们。是啊。
还有两个宝宝。我最后的希望。我血脉的延续。原来。他不是在安慰我。他是在提醒自己。
他还有备用方案。而我这个失败的母体。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所以，他杀了我。然后，
将我用命换来的胚胎。植入了另一个女人的zg。我最好的朋友。白悦的zg。
哈哈哈哈……我发出了无声的狂笑。魂魄的剧痛，几乎让我扭曲变形。陈烨。白悦。
你们好狠啊！你们偷走了我的人生。偷走了我的丈夫。现在，还要偷走我的孩子！
2接下来的日子。我被迫观看着一场极致的魔幻现实主义大戏。陈烨和白悦。
在我死后的每一天，都在我的房子里，上演着他们的恩爱。头七刚过。陈烨就撤掉了灵堂。
他把我所有的遗物，都打包收进了储物间。包括那张我笑得像星星落入眼中的照片。
房子里关于我的一切痕迹。都被迅速地抹去。仿佛我从未存在过。白悦顺理成章地住了进来。
她穿着我的睡衣。用着我的梳妆台。躺在我曾和陈烨缠绵过的床上。我的母亲，
在最初的悲痛过后，开始频繁地来看望陈烨。她心疼这个痛失爱妻的女婿。
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地提着他爱吃的菜。亲手为他煲汤。第一次在家里看到白悦时。
我母亲愣了一下。白悦穿着宽松的孕妇裙，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有些局促地站起来。
阿姨，您好。陈烨立刻走过去，搂住白悦的肩膀。他看着我母亲，眼神坦然。妈，
我跟您介绍一下。这是白悦，晚晚最好的朋友。晚晚走了，她不放心我，
过来照顾我一段时间。我母亲的目光在白悦的肚子上停留了几秒。眼神复杂。
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好，好。小悦这孩子我认识，是个好孩子。
阿烨，有人陪着你，我也放心点。从那天起。我母亲对白悦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开始给白悦也煲汤。买各种昂贵的补品。嘱咐她要小心身体，不要磕着碰着。
她看白悦的眼神。充满了看一件稀世珍宝般的慈爱和期待。那种眼神。
我从未在我母亲脸上看到过。即使是在我为了备孕而受尽折磨的时候。
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女人嘛，不生孩子，算什么完整的人生。原来。她不是不关心。
她只是不关心我。她关心的。是陈家的香火。是谁的肚子并不重要。只要能生出孩子就行。
而我。那个生不出孩子的女儿。死了，也就死了。甚至，可能让她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的死，
给陈烨另娶一个能生的女人，铺平了道路。有一天晚上。陈烨的母亲，我的婆婆，也来了。
她一进门，就拉着白悦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哎哟，我的好儿媳！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白悦羞涩地低下头。妈，您别这么叫我。我和阿烨还没……婆婆大手一挥。
快了！快了！等我大孙子一落地，马上就给你们办婚礼！委屈你了，小悦，
还要顶着这么个不清不楚的名分。婆婆一边说，一边瞪了陈烨一眼。都怪你，
做事拖泥带水！一个没用的女人，早该处理掉了！非要等到现在，
害得我孙子都不能名正言顺地出生！陈烨皱了皱眉。妈，这事儿不怪我。
林晚那个女人，精明得很。她要是活着，我们的胚胎根本拿不出来。
医院那边有规定，必须夫妻双方同时到场签字。她不死，
这孩子怎么可能到小悦的肚子里？婆婆冷哼一声。那也不能让她死得这么便宜！
一场车祸，一了百了，她倒是轻松了！她耽误了我们陈家五年！五年啊！这五年，
足够我抱上好几个孙子了！白悦在一旁柔声劝道。妈，您别生气了。事情都过去了。
晚晚她……也挺可怜的。可怜？婆婆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刺破我的魂魄。
她可怜什么？！一个占着茅坑不下蛋的母鸡，有什么可怜的！要我说，她死得好！
死得妙！正好给我的好儿-媳腾地方！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我。我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婚外情。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一场为了掠夺我的孩子，而精心设计的阴谋。我，林晚。在他们眼中。
不过是一个提供了优质基因的。可以随时丢弃的容器。我的爱。我的付出。我的痛苦。
我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恨意。像黑色的藤蔓，从我魂魄的深处疯狂滋生。缠绕着我，
吞噬着我。我好恨！恨不得化身厉鬼！将他们一个个拖入地狱！
让他们也尝尝这锥心刺骨的痛苦！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一缕被困在牌位上的幽魂。
连触碰他们一下都做不到。我只能看着。绝望地看着。看着他们霸占我的一切。
看着白悦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而我，连为我的孩子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3时间在无尽的煎熬中流逝。白悦的孕期反应很大。孕吐，失眠，情绪波动。
陈烨对她呵护备至。半夜起来给她做宵夜。耐心地听她抱怨。温柔地给她按摩浮肿的双腿。
他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那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些，都曾经是属于我的。
我记得我移植失败后那几天。情绪崩溃。夜里常常哭醒。陈烨只会不耐烦地翻个身。
你能不能别哭了？很烦。失败了又不是我的错，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原来。
他不是没有耐心。他只是，不爱我。不爱，所以我的痛苦，在他看来就是无理取闹。不爱，
所以我的眼泪，在他看来就是烦人的噪音。有一天。我的弟弟林杰来看我。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真心记挂我的人。林杰刚上大学。是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
他提着一束白菊，放在我的牌位前。姐，我来看你了。他蹲下来，
絮絮叨叨地跟我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说着说着。他的眼圈就红了。姐，我好想你。
爸妈他们……他们好像已经忘了你了。妈现在天天围着那个女人转，
一口一个『我们家的大功臣』。爸也是，整天乐呵呵的，好像你从来没死过一样。
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会养出这么一对白眼狼父母？我看着弟弟悲伤的脸，
心如刀割。对不起，小杰。姐姐没能保护好你。也没能保护好自己。就在这时。
白悦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看到林杰，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小杰来了啊。快坐，
想喝点什么？我给你去拿。林杰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不用了。我姐的东西，
还轮不到你来碰。白悦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笑容。小杰，
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但是我和你姐是最好的朋友，她走了，我照顾阿烨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肚子里，是你姐的希望啊。
这也是你姐的孩子。林杰气得浑身发抖。你闭嘴！你不配提我姐！
你也休想用我姐的孩子来绑架我们！我告诉你，只要我林杰还活着一天，
就不会让你这种恶毒的女人得逞！陈烨闻声从书房出来。他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
脸色一沉。林杰，你怎么跟你白悦姐说话的？她现在是孕妇，你吓到她怎么办？
林杰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他指着陈烨的鼻子。陈烨，你这个伪君子！我姐尸骨未寒，
你就搞大了她闺蜜的肚子！你对得起我姐吗？！陈烨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
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他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小杰，我知道你无法接受。
但这是我和你姐共同的决定。她走之前，拉着我的手，亲口嘱托我，
一定要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到孩子出生。
她让我找小悦帮忙，因为小悦是她最信任的人。我做这一切，
都是为了完成你姐的遗愿。无耻！卑鄙！颠倒黑白！我死的时候，车子翻下山崖，
当场毙命。哪里来的临终嘱托！我气得魂魄翻涌。牌位上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
林杰显然也不信。你放屁！我姐才不会说这种话！你就是个骗子！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四个字，像一根针，刺中了陈烨的神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你胡说什么！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了林杰的衣领。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
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白悦尖叫着上来拉架。阿烨，你别冲动！小杰还是个孩子！
别伤到他！场面一片混乱。就在他们拉扯的时候。我心中那股滔天的恨意，
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我所有的怨念，都集中在了一点。
——那个摆在玄关柜上的，我和陈烨的结婚照相框。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