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东海夜话夜风轻拂,台湾东部海岸的山丘上,一老一少并肩坐在竹椅上,
面前一壶冻顶乌龙袅袅升烟。远处海浪低吟,像在应和着老人缓慢而温润的嗓音。
“在东海之滨,有一座孤悬于云海之上的仙山,名曰昆仑墟。”老人轻轻吹了吹茶面,
目光望向天际,“山中灵气氤氲,白鹤翩跹,终年不绝。传说啊,每逢月圆之夜,
便有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自玉虚宫飞出,衔一缕天光,绕山三匝,
而后悄然归去……”“哇——”身边的小孙子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又立刻用力闭上,
小脸绷得紧紧的,奶声奶气地嘟囔:“爷爷,我真的有很用力在听故事‘睡觉’!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被月光抚平的波纹:“你啊,就爱装乖。好,
那爷爷继续讲——”“没人知道那仙鹤飞去了哪儿,也没人敢靠近它。为什么呢?
因为那不是凡间的鸟儿,而是元始天尊座前的白鹤童子,是封神榜开启前,
天地间第一缕灵识所化。混沌初开时,一缕先天清气凝成白鹤之形,后来得南极仙翁点化,
修成正果,化作童子模样,成了玉虚宫三代弟子之首。他不居高位,却掌机要;不列金仙,
却执符印。他是信使,是破局者,是天道运转中那枚无声却关键的棋子。
”小宇悄悄睁开一只眼:“后来呢?他是不是很厉害?”“厉害?”老人眯起眼,
仿佛看见了那幅画面,“那是自然。那一日,昆仑墟的晨雾总带着三分仙气,
白鹤童子展开羽翼,掠过玉虚宫前的瑶池。露水滴在羽尖,凝成珍珠,映着初升的霞光,
像碎了的星辰。他今日奉命去东海之滨采撷千年莲子,临行前,元始天尊指尖轻点,
一道金光浮现,化作一枚刻着‘玉清’二字的玉牌,递到他面前:‘此番东行,需多留意。
近日东海异动,恐非寻常。’”老人顿了顿,
模仿着童子低头接牌的模样:“那小童子轻轻叩了叩云阶,鹤喙轻点,
声音清亮:‘弟子省得。’可话还没说完——”“怎么了?怎么了?”小宇猛地坐直。
“他袖子里,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只三足金乌的幼鸟,浑身金绒,毛茸茸的,
蹭了蹭他的手腕。”老人笑着,“这是三天前在昆仑西麓捡到的小灵禽,
本该送去灵鹫宫寄养,可偏偏赶上了这趟差事,就偷偷带在了身边。
”小宇“噗嗤”一笑:“像我藏糖果一样!”“可不就像你?”老人也笑了,
“驾着祥云往东飞,越靠近东海,天色越不对。原本湛蓝的海水,竟泛着暗紫色,
像被人打翻了墨汁。浪涛里,还传来‘咔咔’的声响,像是鳞甲在摩擦,又像是谁在低语。
”他压低声音:“白鹤童子按下云头,把金乌幼鸟往袖子里藏了藏,取出天尊给的玉牌,
悬在身前。刹那间——‘玉清’二字亮起,金光如剑,劈开妖气,四周顿时清明。
”“然后呢?然后呢?”小宇攥紧了小拳头。“浪花猛地炸开!
一只背覆青苔的巨龟浮出水面,双眼如灯笼,猩红如血,
吼声震得海面都在抖:‘哪来的小仙鹤,也敢管我玄龟老怪的闲事?
这东海龙珠本就该归我所有,你若识相,速速离去!
’”小宇吓得缩了缩脖子:“好可怕……那小仙鹤怕不怕?”“怕?”老人摇头,
“他虽年少,却记得师父的话:封神战后,三界初定,凡扰乱生灵安宁者,哪怕修行千年,
也不能轻饶。他握紧腰间的玉柄短剑,羽翼微震,声音清亮如钟:‘龙珠乃东海灵脉所聚,
你若取走,沿海百姓必遭洪涝之灾。何况此物已被太乙真人封印在水晶宫,岂容你放肆?
’”“哇——好威风!”小宇忍不住鼓掌。“玄龟老怪大怒,巨爪一拍,掀起数丈高的巨浪!
白鹤童子振翅腾空,避开浪头,同时将玉牌掷向空中——”老人忽然抬手,指尖一扬,
仿佛那玉牌就在眼前:“玉牌化作一道金光,凝成元始天尊的虚影。虽无实体,却威压四方,
整个海面都静了。玄龟老怪趴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天尊说:‘孽障,
你可知擅自解封龙珠,会引发东海海底火山喷发?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
若非女娲娘娘炼石补天,三界早已生灵涂炭。你今日若执迷不悟,休怪贫道无情。
’”小宇屏住呼吸:“那……那老龟会怎样?”“它趴在那里,浑身发抖,
可嘴里还喃喃:‘我修行千年,只为求得龙珠助我飞升……若就此放弃,岂不可惜?
’”老人声音轻了下来:“这时,白鹤童子轻轻落在虚影身旁,说:‘修行之路,重在心性,
不在外力。我师父讲过,真正的长生,是护佑众生平安。你若愿随我回昆仑,潜心修行,
他日或许能得偿所愿。’”“老龟听了,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小宇松了口气,嘴角扬起:“真好。”“返程时,玄龟老怪已化作人形,一袭青袍,
跟在白鹤童子身后。路过东海之滨的渔村,夕阳下,渔民收网,孩童在沙滩上追浪花,
笑声清脆。老龟望着这一切,忽然轻叹:‘原来……这人间烟火,比龙珠更让人安心。
’”老人说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小宇却还瞪着大眼睛:“爷爷,那金乌幼鸟呢?
”“哦——”老人眯眼一笑,“它从袖中飞出,落在老龟肩头,金光洒下,像撒了一层星屑。
老龟眼中的红光褪去,背上的青苔化作仙草,连心也清净了。你说,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
”小宇靠在老人肩上,喃喃道:“我也想见见白鹤童子……他一定很温柔。
”他忽然又张大了眼睛:“爷爷!前几天妈祖绕境,我看见好多穿彩色衣服、画着脸谱的人,
他们说是‘扮神’的,这到底叫啥呀?”“就像你看见的,有人扮马元帅、温将军,
穿的铠甲、拿的兵器都照着神像做,脸上画着五颜六色的脸谱,走起来昂首挺胸,
那叫一个威风 —— 这就是‘扮将’,是给神明‘护驾’的。
”小宇挠挠头:“那我还看见有人光着脚踩炭火,说自己是‘神附身’,也是‘扮将’吗?
”“那可不一样。” 爷爷摇了摇手,“‘神附身’的叫 ‘乩童’ ,他们不是‘扮’神,
是说神灵附在身上了,能替神说话、做仪式。就像咱台南王爷庙绕境,
有的乩童会拿‘五宝’刀、枪、剑、戟、斧‘净街’,或是踩火场、过刀梯,
信众都觉得这是神明在显灵护佑。” 他顿了顿,指了指远处妈祖庙的方向,“清代的时候,
福州游神里还有‘扮鬼脸、持斧弄叉’的‘扮将’,官府还曾禁过呢,
说太张扬 —— 可咱老百姓觉得,这才是庙会的热闹劲儿。”小宇眼睛一亮,
突然想起什么:“那白鹤童子要是来庙会,会是‘扮将’还是‘乩童’呀?
”爷爷被逗得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但像白鹤童子这样的仙童,有专门的叫法,
老辈人管他们叫 ‘童仔’ 。”“‘童仔’和‘扮将’不一样吗?”“差别大着呢!
” 爷爷又喝了一口茶,“你看到的那些‘扮将’,穿铠甲、拿刑具,动作刚猛,
是为了镇住邪祟;可‘童仔’是仙神身边的侍从,负责引路、净化,身段要轻盈,
神情得温和。就像官将首阵里常跟着‘引路童子’,那就是‘童仔’的一种,
手里举着灯笼或令牌,走在最前面开道,把妖气都扫开。
”小宇似懂非懂地点头:“那‘童仔’和‘乩童’也不一样吧?他们不用踩炭火对不对?
”“对喽!”爷爷笑得眼角起了褶,“‘乩童’是神附身显灵,
要做踩火场、过刀梯的仪式;可‘童仔’是扮演仙童的模样,靠身段和器物传递仙气。
就像前年台南王爷庙绕境,有个‘童仔’扮哪吒,踩着风火轮道具引路,
手里的乾坤圈晃来晃去,孩子们都追着看 —— 白鹤童子的‘童仔’要是出现,
保管比他还热闹,小金乌往肩头一站,谁不稀罕?”“明年绕境你留心瞧,家将团过来时,
要是见着个白衣‘童仔’,身边跟着只金鸟,手里玉牌发亮,
那说不定就是真仙童混在里头巡安呢!”“好了好了,快点睡觉吧!
”爷爷轻轻拍了一下小宇的屁股。夜风拂过,茶香袅袅,远处海浪依旧低语,
仿佛真的有一只白鹤,正衔着光,飞过东海,飞向那云海之上的昆仑墟。
02 海风捎来的愿渔船摇晃在浅湾,网绳在竹架上晾晒,
海风里飘着咸腥与庙宇焚香的混合气息。村口的老榕树下,一间红砖矮屋门前,
挂着一串用贝壳串成的风铃,每当日出,便叮咚作响,像是在回应远方的潮声。
小宇手里攥着一枚旧玉牌——那是爷爷为他刻的,那上面刻着“玉清”二字。
小宇搬出小竹椅,坐在院中,
学着爷爷讲故事的口气对着村里的孩子们讲那个故事:“在东海之滨,
有一座孤悬于云海之上的仙山,名曰昆仑墟……”孩子们围坐一圈,眼睛亮亮的:“小宇哥,
你说的白鹤童子,真的存在吗?”小宇微笑,望向天空:“你们没听过吗?每年台风将至前,
总有一只白鹤飞过渔村上空,不落不鸣,只绕三圈,便向昆仑方向而去。老人们说,
那是白鹤童子在巡海,护着咱们的渔舟平安归港。”“爷爷说,白鹤童子不居高位,
却掌机要;不列金仙,却执符印。”小宇轻声说,“他不是为了飞升,而是为了护人。
就像咱们村的妈祖婆,每年绕境,不也是为了保境安民?”孩子们听得入神。
有个小女孩怯怯地问:“小宇哥,你为什么总讲这个故事?”小宇低头,
摩挲着玉牌:“因为……我想成为他。”村中有一座百年历史的“代天府”,供奉五府千岁,
每逢农历七月“王船祭”,便是全村最热闹的时节。那时,阵头喧天,锣鼓震耳,
最令人屏息的,便是“家将团”出巡——那些脸涂彩绘、身披甲胄的“神将”,踏着罡步,
手持刑具,仿佛真从神界降临,驱邪镇煞。小宇自小爱看家将出阵。
尤其是那领头的“白鹤童子”——不同于黑面煞神或红脸将军,这位童子扮相清秀,
头戴仙冠,肩披白羽,手持玉笛,步伐轻盈如踏云而行。第一次见后,回家后竟用竹篾扎翅,
以白布为羽,绑在肩上,在院中一遍遍练习那“踏七星”的步伐。爷爷看着,
轻叹:“这孩子,眼里有神光,怕是和仙童有缘。”“爷爷,我也想当‘扮将’。
”小宇仰头,目光坚定。爷爷蹲下身,手掌抚过他额前的碎发:“扮将,不是戏台上的表演,
是‘代神巡境’。你要守童子身,净心三年,踏破千次步,吹烂三支笛,才配戴上那张面具。
若心不诚,神不降临,反招厄运。”阿海点头,从此踏上一条“以身为器,承神之行”的路。
小宇点头,从此踏上这条“扮将之路”。三年后,小宇九岁,正式入选家将团预备役。
他每日五更即起,先至庙前焚香,三跪九叩,再练“踏七星步”——脚踏北斗方位,
左三右四,进退有度,一步错,便重来。夏日炎炎,他穿着三层棉布戏服在烈日下站桩,
汗如雨下,浸透衣背,却不敢动分毫;冬夜寒风刺骨,他在庙埕吹笛,笛声与海浪应和,
直到指尖冻得发紫。台湾俗语说:“将头无好步,神明不落轿。”每一步,都须合乎天律。
小宇的师父是村中老总教,曾是知名“八家将”传人。他教小宇的第一课,不是动作,
而是“心法”:小宇牢记在心。他自此戒荤腥,不近丧葬污秽之地,连说笑也收敛了。
母亲心疼:“这孩子,才九岁,却像老修行。”可村人见他,皆道:“这哪是孩子?
分明是白鹤童子转世。”十二岁那年,王船祭前夕,突发异象。连日暴雨,海潮暴涨,
村中传来消息:一艘渔船在回港途中触礁,船员失踪。搜救队寻至深夜,毫无头绪。
村长急召家将团,请王爷“起驾”巡海。那夜,
小宇本不该上阵——他尚未正式“开脸”即首次扮将出巡。
但老总教却递来面具与鹤翅:“今晚,白鹤童子必须出巡。我老了,脚步不稳。你,代我上。
”小宇跪接,双手颤抖。他净身、焚符、饮符水,
戴上那副祖传的白鹤童子面具——面具是樟木雕成,眼眸微闭,嘴角含笑,
据说是百年前由一位得道道士开光。他踏出庙门时,雨忽然停了。月光破云而出,
照在海面上,泛起银光。小宇手持玉笛,踏着罡步,走在队伍最前。他不知哪来的力气,
步伐竟如行云流水,笛声清越,穿透夜雾。忽然,他停下,指向海边一处礁石群,
用古语吟唱:“东海水漫,亡魂迷途,童子引归——”众人顺他所指望去,
竟见礁石间有微弱灯光闪烁。搜救队赶去,发现那正是失踪的渔民,他们被困在礁洞中,
靠手电筒求救。村人震惊,都说:“是白鹤童子显灵!”老总教却看着小宇,
眼中含泪:“不是显灵……是神,真的来了。”03 中元渡魂农历七月十五,
中元普渡的香火气漫过渔村的每一寸街巷。庙前的广场上,数十盏纸灯正被村民们逐一点亮,
灯壁上绘着 “白鹤衔莲”的纹样,烛火摇曳间,倒像是无数只仙禽振翅欲飞。
小宇穿着素白的 “童仔” 常服,正帮孩子们调整纸灯的提杆——每年中元,
家将团要带着孩童们放 “渡魂灯”,既为海上孤魂引路,
也让孩子们记得 “护生” 的初心。“小宇哥,为什么灯上要画白鹤呀?
”扎着羊角辫的阿妹举着纸灯,仰着小脸问。海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也吹得纸灯上的鹤翅轻轻晃动。小宇蹲下身,指尖拂过灯壁上的墨迹:“老辈人说,
百年前有位白鹤童子,在中元夜渡了三十六个海上亡魂。那时没有纸灯,
他就衔着玉牌的金光,在浪尖走了一夜,直到最后一个亡魂踏上往生船。
后来咱们画白鹤在灯上,就是想让孤魂知道,有人在等他们回家。”说话间,
庙祝捧着一叠“经衣”走来,每张经衣上都盖着代天府的朱印,
边角还缝着细小的贝壳 ——经衣缝贝壳,是怕亡魂在海上迷路,贝壳能跟着潮声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