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头疼。跟被人拿锤子砸了似的。贾环睁开眼,看见的是熏得发黄的帐顶。一股子霉味儿,
混着说不清的香,钻进鼻子里。他坐起来。身上盖的是一床薄被,摸着又糙又硬。他低头。
一双小手,又瘦又黄。这不是他的手。他是个程序员,天天敲代码,手虽然也细,
但没这么黄。记忆跟潮水一样涌上来。贾环。荣国府贾政的庶出儿子。赵姨娘生的。在书里,
这是个猥琐、阴暗、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一个炮灰。操。贾环心里就一个字。他下了床。
脚踩在地上,冰凉。屋子里没别人。一个小丫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口水。
他走过去,踢了踢桌子腿。“醒醒。”丫鬟一个激灵,抬起头,揉着眼睛,看见是他,
脸上立马不乐意了。“环三爷,您干嘛呀?吓我一跳。”贾环看着她。这丫鬟叫小鹊,
平时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我问你,现在什么时辰了?”小鹊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
小声嘀咕。“自己不会看太阳去?”贾环没说话。他走过去,端起桌上那杯凉茶,
直接泼在了小鹊的脸上。“哗——许!”小鹊尖叫一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贾环你疯了!
你干什么!”贾环把杯子扔回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我跟你说话,你敢不理我?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冷。跟腊月天的冰碴子似的。小鹊愣住了。她看着眼前的贾环。
还是那张瘦长的脸,还是那双细长的眼睛。但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的贾环,让人心里发毛。
那眼神,不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反而直勾勾的,像要看穿人的骨头。
“我……我……”小鹊结巴了。“滚。”贾环说。“再去打一盆热水,一块干净毛巾。
我要洗脸。”小鹊不敢再犟嘴,抹了把脸上的水,低着头,一溜烟跑了出去。屋里安静了。
贾环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面色蜡黄,嘴唇发白,一身不合身的旧衣服,
看着就像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这就是我。贾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真是倒了血霉。老天爷,你是不是瞎了眼睛?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没地方撒。这就是奈何。
明明知道是个火坑,还得往下跳。明明知道前头是死路,还得往前走。行。既然来了,
就不能白来。那些看不起我的,欺负我的,给我等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凉。
从今天起,我贾环,就不是以前的贾环了。2书房里。贾政端着茶杯,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贾宝玉站在旁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贾兰在他旁边,撅着嘴,一脸不服气。“说,
怎么回事?”贾政问。贾兰抢先开口:“祖父,环叔他……他推我!
”宝玉赶紧打圆场:“父亲,不是那样的。环弟他不是故意的,小孩子家,打打闹闹,
没个轻重。”贾政眼睛一瞪。“没个轻重?环儿呢?叫过来!”话音刚落,
贾环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站定在屋子中央,也不下跪,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
贾政看他这副样子,火气更大了。“逆子!你哥哥说你推倒了弟弟,可有此事?
”贾环看了一眼贾兰。贾兰被他一看,吓得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嘴硬。“就是你!你还骂我!
说我是个小崽子!”贾环开口了。“我推你?”他走到贾兰面前,贾兰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站起来。”贾环说。贾兰不敢动。贾环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我数一二三。
你要是不站起,我就把你刚才在花园里,往池塘里扔石头,想砸锦鲤的事,告诉祖母。
”贾兰的脸“刷”一下白了。这是他偷偷干的,没人知道。贾环直起身子,转向贾政。
“父亲,我刚才在书房外头,听见屋里吵闹,就进来看看。兰哥儿说我在学堂上抢他的笔墨,
不给他抄课文。我说没有,他就推我。我没站稳,撞到了他。不是故意的。”他的话,
不快不慢,一句是一句。贾政愣住了。他看看贾环,又看看贾兰。贾兰低着头,手抓着衣角,
不敢说话。宝玉也愣了。他印象里的贾环,要是受了委屈,早就哭了,或者撒泼打滚。
哪有这么有条有理地说话的?贾政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贾兰!”贾兰浑身一哆嗦。
“你……你竟敢撒谎!”贾环又开口了。“父亲,兰哥儿还小,不懂事。是我不好,
我不该跟他争。以后兰哥儿要什么,我都让着他。”这话听着是服软,但每个字都像针。
贾政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是在气贾兰撒谎,也是在气贾环这副样子。不像个孩子,
倒像个大人。一个心思深沉的大人。“行了!”贾政一摆手。“都给我滚出去!宝玉,
你给我好好看着弟弟!再让我知道你们惹是生非,我打断你们的腿!”三个人退了出来。
一出门,贾兰就跑了。宝玉拉住贾环。“环弟,你……”贾环甩开他的手。“宝二爷,
请自重。”他转身就走,留下宝玉一个人在原地发愣。风吹过来,宝玉觉得有点冷。
这个弟弟,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3赵姨娘的屋里。她正抓着贾环的手,
眼泪汪汪。“我的儿,你受委屈了。你那个狠心的老子,就知道帮着他们那边的人!
”贾环把手抽回来。“娘,你哭什么。”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我没受委屈。
”赵姨娘愣住了。“没受委屈?那老东西……”“他是我爹。”贾环打断她。“他骂我,
天经地义。”赵姨娘看着他,觉得儿子今天怪怪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贾环喝了口水。“娘,我问你,咱们这个月,府里发了多少月钱?”赵姨娘叹了口气。
“还能有多少。就那么点。被凤丫头那边七扣八扣,到咱们手里,就没几个子儿了。
”“彩霞呢?”贾环问。“她?被凤丫头借走了,说是那边人手不够。”贾环冷笑一声。
他娘就是这么个人。一抱怨起来就没完,但一点办法都没有。以前他听着也跟着生气,
现在只觉得腻烦。“娘,以后月钱的事,你别管了。”赵姨娘不解:“我不管谁管?
”“我管。”贾环站起身,往外走。“你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我去去就回。
”他径直往王熙凤的院子走去。半路上,碰见了平儿。平儿看见他,笑着打招呼。“环三爷,
这是去哪儿啊?”贾环停下脚步。“平姐姐。我找凤嫂子有点事。”平儿打量他。
今天的三爷,跟以前不一样了。走路腰杆挺得笔直,说话也看着人的眼睛。“奶奶正忙着呢,
要不三爷跟我说,我回头转告?”贾环摇摇头。“不行。这事,必须当面跟她说。
”他看着平儿,突然笑了。“平姐姐,我问你个事。”“三爷您说。”“你们奶奶,
是不是最近又在为南边的丝绸生意烦心?”平儿的笑容僵住了。这事是机密,
奶奶没跟几个人说过。他怎么知道的?贾环没等她回答,继续说。“你告诉我嫂子,
我有办法,让她那批货,多赚三成。就当是她借走彩霞的利息。”说完,
他也不管平儿什么反应,径直走了。平儿站在原地,心“怦怦”直跳。她赶紧转身回了屋里。
王熙凤正在算账,看见平儿慌慌张张的样子,皱起眉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平儿把贾环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王熙凤手里的算盘珠子停了。她抬起头,
眼睛里闪着光。“他真是这么说的?”“是。”“多赚三成?”“是。”王熙凤站起来,
在屋里踱了两步。这个贾环,平时蔫了吧唧的,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他现在在哪儿?
”“应该快到我们院子门口了。”“去!叫他进来!”王熙凤一拍桌子。我倒要看看,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4王熙凤的屋里。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贾环坐在椅子上,
神色自若。王熙凤斜靠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眼睛却像鹰一样盯着他。“说吧。
”她开门见山。“什么办法,能让我多赚三成?”贾环不急着回答。他端起茶杯,
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凤嫂子,你那批货,是不是准备运到南边,卖给那些大户人家?
”王熙凤“嗯”了一声,没说话。贾环放下茶杯。“大户人家,不差钱。但他们要的是脸面。
你直接把货送过去,他们顶多按市价给。你要是换个法子呢?”“什么法子?
”贾环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你把货分成三份。一份,还是原价卖。但数量要少,
只卖给最有头有脸的那几家。让他们知道,这东西是稀罕货。”“第二份,
你找几个信得过的铺子,价格往上抬两成,往外放风,说这批货在江南那边卖疯了,
都断货了。”“第三份,你等着。等前两份把价钱炒起来,你再找几个外地来的客商,
把剩下的货,用比市价高一成半的价格卖给他们。他们以为捡了便宜,实际上你赚得最多。
”王熙凤的眼睛越睁越大。她是个聪明人。贾环这点小伎俩,她一点就透。饥饿营销。
制造噱头。价格歧视。她听着新鲜,但又觉得合情合理。“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歪门邪道?
”她问。贾环笑了。“自己琢磨的。凤嫂子,我这法子,值不值三成?
”王熙凤盯着他看了半天。这孩子,哪是琢磨出来的。这分明是个人精。一个小小的人精。
她突然觉得有点发冷。她要是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欺负他,是不是哪天,就被他反咬一口?
“值。”王熙凤点点头。“当然值。”她站起身。“彩霞,我马上还给你。另外,
我再从我的月钱里,给你娘添二两银子。”贾环站了起来。“多谢凤嫂子。”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王熙凤叫住他。“你为什么帮我?”贾环回头,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我不帮你。我帮我自己。”“在这个家里,有钱,才有人看得起。不然,
就跟地上的泥一样,谁都能踩一脚。”他顿了顿,又说。“凤嫂子,你也是。
”王熙凤站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来。她看着贾环的背影,瘦瘦小小的,却像一根针,
扎得她心里不舒服。这个小杂种。以后,可得留神了。5大观园。藕香榭。今天诗社活动。
黛玉、宝钗、探春、迎春、惜春,还有李纨,都在。宝玉自然也在。贾环也来了。
是探春派人请的。探春想让他也参与进来,算是给他个脸面。但其他人,心里都明白。
这不就是请他来,当个垫底的,给大伙儿取乐嘛。贾环来了,也不客气,找了个位置坐下。
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宝钗笑着开口:“今天咱们以‘风’为题,不限体裁,各位随意。
”大家都拿起笔,开始构思。宝玉皱着眉头,搜肠刮肚。黛玉看着窗外的竹子,
眼神里带着几分愁绪。贾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拿起笔,在手里转着。心里在想。风。
这破地方,风都跟别处不一样。带着一股子腐朽的味儿。过了一会儿,宝玉第一个写完。
他念了一遍。无非是些“风神潇洒”“风韵悠然”的词句。大家听了,都夸好。然后是黛玉。
她写的是:“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念完,屋子里一片安静。宝钗叹了口气:“林妹妹这诗,太过悲伤了。
”接下来是宝钗、探春等人。都写得不错。最后,轮到贾环了。所有人都看着他。
等着看他出丑。贾环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他把纸推到桌子中间。众人凑过去一看。
上面只有一首绝句。没有题目。“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屋里鸦雀无声。这是刘邦的《大风歌》。气势磅礴,充满了雄心壮志。
跟刚才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完全是两个世界。宝玉的脸,有点红。黛玉看着贾环,
眼神里多了些许探究。宝钗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贾环,藏得也太深了。探春愣了半天,
才开口。“环弟,你这……”贾环站起身。“我不会写诗。就这首,还是听人说的。
各位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了。”他不等众人反应,转身就走了。屋里,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这个平时上不了台面的庶出弟弟,一出手,
就把所有人比了下去。那不是诗。那是野心。宝玉看着贾环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他一直以为,贾环不过是嫉妒他,怨天尤人。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看懂过这个弟弟。
6回到自己屋里。彩云正在给他整理床铺。看见他进来,彩云笑着说:“三爷回来了?
诗会好玩吗?”贾环把外衣脱了,扔在椅子上。“不好玩。”他坐到床边,看着彩云。
彩云是赵姨娘给他屋里的大丫鬟,人长得机灵,嘴也甜。但以前,贾环没怎么注意过她。
“三爷,您今天写的诗,真好听。”彩云说。“我听彩霞姐姐说了,把宝二爷都比下去了。
”贾环一笑。“好听吗?我听着,挺吓人的。”彩云没听懂。贾环拍了拍身边的床沿。
“过来,坐。”彩云愣了一下,脸有点红。她迟疑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离贾环有点距离。
贾环伸出手,一把把她拉了过来。彩云“呀”的一声,差点摔倒,正好坐在贾环怀里。
“三爷,你……”贾环的手,搭在了她的腰上。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手掌的温度。
彩云浑身一僵,脸更红了。“三爷,别……这要是让姨娘看见了……”“她看不见。
”贾环说。他的手指,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下。“彩云,我问你,你跟了我多久了?
”“三……三爷,有三年了。”“三年了。”贾环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这个人,
好不好?”彩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小声说:“三爷……好。”“那你怕我吗?
”彩云咬着嘴唇,不说话。贾环的手,开始不老实了。慢慢地往上移动。“现在呢?怕不怕?
”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彩云的身体,开始发软。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火烤着的糖,
快要化了。这个三爷。今天怎么回事。跟变了个人似的。这种陌生,又有点让人害怕的感觉,
让她心跳个不停。“三爷……”她声音软得像棉花。贾环在她耳边,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以后,跟着我。有你的好处。”他的嘴唇,
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彩云浑身一颤,感觉自己站都站不住了。她闭上眼睛,不敢再说话。
屋子里很静。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粗重,一个急促。7晚上。贾政那边传来话,
叫贾环过去。贾环心里有数。白天诗会的事,肯定传到他耳朵里了。他换了身干净衣服,
去了贾政的书房。贾政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是贾环写的那首《大风歌》。
贾环进去,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父亲。”贾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来了。”“是。
”“坐吧。”贾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半个屁股沾着边,不敢坐实。书房里很安静。
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毕剥”声。贾政不说话,贾环也不开口。父子俩就这么耗着。
过了半晌,贾政才把那张纸放下。“这首诗,是谁教你的?”“没人教。
”“那是你自己写的?”“不是。”贾政眉头一皱:“那是哪来的?
”“以前听一个说书的先生讲的。说是汉朝一个叫刘邦的皇帝写的。”贾政盯着他。
“你觉得,这诗怎么样?”贾环想了想。“很有气势。”“只是气势?”贾环摇摇头。
“不止。还有野心。”贾政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没想到,贾环能说出“野心”这两个字。
“说下去。”“‘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这不是衣锦还乡吗?‘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是想守住自己的江山。他不是在感叹,是在宣告。告诉所有人,天下是他的。
”贾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一下,一下。“那你觉得,写这诗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混混。”贾环说。贾政愣住了。贾环继续说:“一个当过亭长的混混。不读书,
不懂礼数,脑子里只有权力。但他敢想敢干,能用人,也能杀人。所以他能当皇帝。
”贾政不敲桌子了。他看着贾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个儿子,哪来的这些见识?
“你一个孩子,懂什么权力杀人?”贾政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怀疑。贾环抬起头,
直视着贾政的眼睛。“父亲,在这个家里,难道就没有权力和杀人吗?”“凤嫂子管家,
说一不二,这是权力。金钏儿死了,不过是多了一笔赏钱,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这算不算杀人?”贾政的脸色,变了。他想反驳,却发现贾环说的,是事实。这个家,
早就不是外面看着那样光鲜亮丽了。里面,已经烂了。贾环站起身,走到贾政面前,
跪了下来。“父亲,我知道,您看不起我娘,也看不起我。觉得我们上不了台面,给您丢人。
”“但我想问问您,我娘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个女人,想给自己和儿子多争一点东西,
有错吗?”“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个庶出的儿子,我就活该被所有人欺负,
活该当一辈子笑话吗?”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平静,到后来,带上了些许颤抖。
那是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不甘。贾政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这个瘦弱的,
他一直没正眼瞧过的儿子。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一直以为,
贾环只是随了他娘,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今天他才发现,这孩子心里,什么都有。
都明白。“起来吧。”贾政说,声音有些沙哑。“地上凉。”贾磕了个头,站了起来。
贾政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说的那些话,以后别再说了。对谁都别说。”“是。
”“你先回去吧。以后,常过来我这里,我考校你的功课。”贾环心里一喜。
这是变相地认可他了。“是,父亲。儿子告退。”他转身退了出去。屋外,月光如水。
贾环抬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步,算是成了。8从贾政的书房出来,
贾环没有直接回屋。他拐了个弯,往潇湘馆去了。夜深了,大观园里很安静。
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潇湘馆的门还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灯光。贾环敲了敲门。
“谁呀?”是紫鹃的声音。“我。贾环。”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紫鹃看见是他,有些意外。
“环三爷?您这么晚了,有事吗?”“找林姐姐说几句话。”紫鹃有点为难。
“姑娘已经歇下了。”贾环往里看了一眼。“就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紫鹃没办法,
只好让他进去。黛玉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但心思显然不在书上。看见贾环进来,
她也愣了一下。“环弟?”“林姐姐。”贾环走过去,行了个礼。“这么晚了,
你怎么过来了?”贾环也不绕弯子。“我来,是想跟林姐姐做个交易。”黛玉更意外了。
“交易?”“是。”贾环说。“我来给你提供消息,你给我一样东西。”紫鹃在旁边听着,
觉得这环三爷真是越来越奇怪了。黛玉看着他,没说话,等他继续说。“我能让你知道,
这个府里,每天发生了什么。谁见了谁,谁说了什么,谁又在背后盘算什么。
”“你想要什么?”黛玉问。“你的信任。”贾环说。“还有,你书房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书,
借我看看。”黛玉的眉毛挑了起来。“我那些书,不过是些野史杂记,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贾环说。“正经的书,我看不进去。”黛玉看着他。贾环的眼睛,
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弟弟,他想干什么?“我凭什么信你?
”黛玉问。“就凭我今天,敢这么晚来找你。”贾环说。“林姐姐,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我们都是外人。”一句话,说到了黛玉的心坎里。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
虽然老太太疼她,但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一直都在。贾环,是庶出。在这个家里,他们俩,
都是最边缘的人。黛玉沉默了。贾环也不催。他静静地站着,等着。过了一会儿,
黛玉开口了。“紫鹃,去给环三爷看座。”紫鹃应了一声,搬了张椅子过来。贾环坐下。
黛玉看着他:“你想知道什么?”“我想知道,宝二爷今天下午,去找宝姐姐说了什么。
”黛玉的脸,白了一下。宝玉下午确实去找了宝钗,待了很久。他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黛玉心里有疙瘩,但又不好问。贾环看出了她的心思。“宝二爷跟宝姐姐说,
他觉得林姐姐你最近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他想劝你,别总写那些悲伤的诗,
免得老太太担心。”“宝姐姐说,女孩儿家,心思细腻,是难免的。
她还给了宝二爷一个方子,说是新制的香囊,能安神,让他拿回来给你。”黛玉的心,
沉了下去。宝钗的这种体贴,这种周到,是她学不来的。也是她最介意的。
贾环看着她的表情,继续说。“但宝姐姐还说了另一句话。”“什么话?”“她说,
‘林妹妹的心病,还得心药医。只是这心药,恐怕不在咱们这园子里’。”黛玉猛地抬起头,
看着贾环。贾环脸上没什么表情。“林姐姐,你觉得,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9从潇湘馆出来,贾环心情不错。黛玉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他只需要给她提供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信息,就能换取她的信任和那些他需要看的“杂书”。
有了黛玉这个信息源,他在这个家里,就等于多了一双眼睛和耳朵。
他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突然,路边的一丛假山后面,
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贾环停下脚步。“谁?”没人应声。他皱了皱眉,
朝假山那边走了过去。他刚走到假山边,一个人影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想从他身边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