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镣铐。
昔日御剑九天，瞬息千里的霜华剑仙，此刻只能靠着冰冷的金属栏杆，一步一挪地往下走。
体内空荡荡的，那维系了她千年生命与力量的仙元，如今只剩下游丝般的一缕，在干涸龟裂的经脉中艰难穿行，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这具早己脱胎换骨的仙躯，此刻竟感受到了凡俗肉身的沉重与滞涩。
楼梯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清洁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墙壁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喷绘和层层叠叠的小广告，大多是“天维能源，灵力到家”、“灵网提速，畅游虚界”之类的宣传语。
偶尔有穿着工装、面色疲惫的住户上下，投来麻木或好奇的一瞥，对她这个格格不入的“古装”女子和那柄即便黯淡却依旧形制古朴的长剑，并无太多惊讶。
在这个被“格式化”后的世界，什么怪人怪事似乎都己不稀奇。
终于踏出那栋压抑的大楼，铅灰色的天空仿佛首接压在头顶。
街道上，各种依靠基础灵力或更原始的能源驱动的车辆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动她单薄的青衫，寒意刺骨。
腕上的手环再次震动，屏幕上弹出一条新的系统通知，鲜红的字体刺眼：强制劳役任务指派：配送“聚仙楼”灵膳套餐至西区能源中转站B-4区，时限：30分钟。
超时惩罚：扣除基础灵力配给0.1单位。
备注：任务期间，灵力活动将受到监控，违规使用将触发契约反噬。
聚仙楼…凌清霜记得，那是旧时代一处有名的修士聚会场所，如今竟也做起了依托“天维灵网”的外卖生意。
而西区能源中转站，正是那些巨大管道汇聚、抽取炼化天地灵气的节点之一，灵能辐射紊乱，环境恶劣。
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比刚才更加浓烈。
让她一个剑仙，去给摧毁她修炼根基的源头送饭？
可她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手环上那个鲜红的“强制劳役”字样，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她的脖颈上。
她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联系，正通过这手环，遥遥锁定着她体内那残存的仙元，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呼……”她深深吸了一口这浑浊不堪的空气，试图压下翻腾的气血。
摇光峰还在，那些看着她、依赖着她的门人弟子和老弱妇孺还在。
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现在倒下。
认准方向，她尝试调动那丝残存的仙元，催动霜殒。
“嗡……”霜殒剑发出一声极其勉强、带着杂音的颤鸣，晃晃悠悠地离地半尺，剑身摇摆不定，别说御空飞行，连维持稳定悬浮都显得艰难。
以往心念一动便可剑化流光的自如，早己荡然无存。
她只能以近乎步行的速度，低空“飘”向目的地。
速度甚至不如街上那些踩着简陋灵力滑板的少年。
沿途，她看到更多这个时代的缩影：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妆容精致、气息却虚浮的“偶像”正在推销最新款的灵力增幅器；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墙角，面前摆着破碗，碗里放着微型的灵力接收器，乞求着过往行人施舍半点灵能；一队穿着统一制服、佩戴“天维安保”标识的巡逻傀儡走过，冰冷的金属眼眶扫视着人群，散发着筑基期修士的灵压……这个世界，真的还需要“剑仙”吗？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蚀骨的寒意。
紧赶慢赶，在时限即将耗尽的前一刻，她终于抵达了西区能源中转站。
那是一片被高墙电网包围的区域，数根巨大的金属管道如同怪物的触手，从地面伸向天空，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某种灼热的灵能废料气味，让凌清霜本就虚弱的身体一阵不适。
找到B-4区的交接点，那是一个设在岗亭旁的简陋窗口。
里面坐着一个穿着油腻工装、满脸不耐烦的中年男人，身上散发着微弱的、混杂不纯的灵力波动，显然是使用了某种劣质的基因强化或植入物。
凌清霜将印着“聚仙楼”标志的食盒递过去。
男人接过，看也没看，随手用仪器扫描了一下食盒上的符文，便挥挥手：“行了，快走快走，别挡道！”
凌清霜转身欲走。
“等等！”
男人忽然叫住她，拿起食盒掂量了一下，眉头皱起，“这‘凝神粥’的分量不对吧？
怎么感觉轻飘飘的？
是不是你们这些送外卖的偷工减料了？”
凌清霜脚步一顿，背对着那男人，握着霜殒剑的手指猛然收紧。
偷工减料？
她凌清霜一生行事，何曾受过此等污蔑！
但她能说什么？
解释？
争辩？
和一个明显是故意找茬的底层工头？
她感觉到腕上的手环微微发热，似乎在监测着她的情绪波动和灵力反应。
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那几乎要自行反击的残存剑意，她缓缓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分量是店家封装，与我无关。”
“嘿！
你说无关就无关？”
那男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市井的油滑和蛮横，“送慢了不说，东西还缺斤短两！
我必须给你们差评！
扣钱！”
差评！
扣钱！
这两个词如同魔咒，瞬间刺中了凌清霜最敏感的神经。
脑海中闪过墨渊那冰冷的话语——“任何延误或差评，都将加速你的仙元折损速率。”
不行！
绝对不能再有差评！
她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剑，尽管仙元枯竭，但那千年沉淀的威势仍在瞬间爆发出来，竟让那聒噪的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你…”凌清霜刚要开口，却感到体内那缕仙元一阵紊乱，手环骤然变得滚烫，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铁钳般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后续的话语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那是契约的反噬警告！
她死死咬住牙关，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用强，不能动用灵力，甚至连情绪都不能过于激动……就在这时，旁边岗亭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同样工装，但看起来年纪稍大、面容愁苦的老者探出头来，低声道：“老王，算了吧，聚仙楼的封装符文都是统一的，做不了假。
这姑娘看着也不容易……”那被称为老王的工头悻悻地瞪了凌清霜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中那柄虽然黯淡却依旧不凡的长剑，似乎也意识到这女人可能不太好惹，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几句，终究没再坚持，拿着食盒转身走了。
老者对凌清霜投来一个带着些许歉意的眼神，轻轻关上了门。
危机暂时解除。
凌清霜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不是因为那老王的刁难，而是因为刚才那瞬间的无力。
曾几何时，她一剑光寒，魑魅魍魉皆需俯首，何曾需要忍受这等小人物的欺辱？
又何曾会因为一句威胁而连怒意都不敢尽情释放？
她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不断抽取着天地灵气的巨大管道，望向这片被“天维”二字笼罩的天空。
力量…失去了力量，连最基本的尊严都难以维系。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那个如同烙印般锁在腕上的廉价手环。
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必须活下去。
必须拿回失去的一切。
无论是为了摇光峰，还是为了…她自己。
她握紧了霜殒剑，转身，再次以那种缓慢而屈辱的低空悬浮方式，汇入了街道上熙攘而麻木的人流与车流之中。
只是这一次，她那原本因仙元被夺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眸深处，一点冰冷的、不屈的火焰，正在微弱而顽强地重新燃起。
下一个配送订单的提示，己经在手环上闪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