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流火，暑气蒸腾。
G173次高铁正穿行在华北平原的腹地，窗外的玉米地翻着墨绿的浪，远处的村庄像被晒蔫了似的，缩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下。二等座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燥热形成两个世界。
林砚靠窗坐着，膝盖上摊着一本泛黄的《唐诗鉴赏辞典》，指尖正停留在杜甫《登高》的篇目上。他是省城名牌大学中文系大二学生，刚结束为期两个月的暑假，正返程返校。作为系里公认的“诗词储备库”，别人放假要么游山玩水，要么兼职赚钱，他却泡在省图书馆里，把从魏晋到明清的诗词格律捋了个遍，连带着现代学者的注解都背得七七八八。
“轰隆——”
突如其来的闷雷声穿透车厢壁，原本平稳的高铁猛地一震，桌上的矿泉水瓶晃了晃，滚落到地上。林砚下意识伸手去扶，窗外的光线却骤然暗了下来，像是有人用巨大的黑布捂住了天空。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尖锐得像要划破耳膜，整列火车开始剧烈颠簸，乘客的尖叫声、行李架上物品坠落的碰撞声混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嘈杂。
林砚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抛起，又重重落下。他死死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视线却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窗外一闪而过的、与现代建筑格格不入的青灰色瓦檐，以及檐角那只雕刻精美的石兽——像是某种古寺或王府的遗迹。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林砚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这隧道里，怎么会有古建筑？
……
“少爷！少爷您醒醒！”
焦急的女声像针一样扎进混沌的意识，林砚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鼻尖萦绕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是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檀香，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也不是高铁上的空调味。
他缓缓转动眼球，映入眼帘的是雕花的木质房梁，上面挂着一盏绘着缠枝莲纹样的宫灯，灯芯跳动着昏黄的光。身下是柔软的锦被，触感细腻，绣着繁复的云纹。几个穿着青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围在床边，眼圈通红，见他睁眼，脸上立刻露出狂喜的神色。
“太好了！少爷终于醒了！快去告诉老爷和夫人！”领头的丫鬟声音发颤，转身就往外跑，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阵轻响。
林砚张了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旁边的小丫鬟立刻会意，端来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少爷，慢点喝。”
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清凉的慰藉，林砚的意识终于清醒了几分。他环顾四周，这间屋子足有二十多平米，陈设古雅，八仙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画旁题着一行小字，笔迹苍劲有力，却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位现代书法家的风格。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高铁车厢。
混乱的记忆碎片像是潮水般涌入脑海，争先恐后地抢占着他的意识。京城、沈府、沈万山、沈砚……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画面在他脑海里炸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穿着华丽的锦袍，在酒楼里呼朋引伴，醉酒后失足落入荷花池；一个富商家庭，父母溺爱，让这少年成了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胸无点墨，却最爱附庸风雅，每次参加诗会都要闹些笑话；还有那些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大雍王朝，景和三年，文风鼎盛，京城是天下文人汇聚之地，贵族子弟以诗会友，朝堂与世家盘根错节……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出现了幻觉。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中文系学生，穿越了。穿越到了这个名为“大雍”的架空古代王朝，成了京城富商沈万山那个出了名的“草包儿子”——沈砚。
而原来的沈砚，已经在昨日的醉酒落水事故中，一命呜呼了。
“砚儿！我的儿啊！”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穿着锦缎长袍、面色焦急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华贵衣裙的妇人，眼眶红肿，显然是哭过。男人冲到床边，一把抓住林砚的手，声音哽咽：“你可吓死为父了！医生说你溺水太久，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天意，幸好……幸好老天保佑！”
这就是原主的父亲，沈万山。林砚看着眼前这张充满关切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是真正的沈砚，却占了这具身体，承了这份父爱。
“爹……娘……”林砚试着开口，发出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又透着几分虚弱，正是原主的声音。
沈夫人扑到床边，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眼泪掉落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以后可不许再这么喝酒了，娘再也经不起吓了。”
林砚点点头，没有多说话。他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需要时间伪装自己——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突然变得沉稳内敛，必然会引起怀疑。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扮演好“沈砚”的角色，低调适应这个陌生的时代。
接下来的两天，林砚以“身体虚弱”为由，待在房间里不出门，一边调养身体，一边疯狂梳理原主的记忆。他发现，原主虽然是个纨绔，但家境优渥，父母宠爱，在京城也算有几分脸面。唯一的缺点就是名声太差，除了几个同样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几乎没什么正经人脉，连世家子弟都懒得搭理他。
更麻烦的是，原主三天后还有一个“重要约会”——和他的狐朋狗友王公子一起，去参加靖安王府举办的秋日诗会。
林砚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诗会？以原主那点墨水，去了不是丢人现眼吗？可若是不去，又会引起王公子的怀疑。毕竟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王公子每次约他去诗会，都是为了“看世家小姐”，他从未拒绝过。
“罢了，先去看看情况再说。”林砚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上那本被丫鬟找出来的、原主用来“装点门面”的诗集上。书页崭新，显然从未被翻阅过。他随手翻开，里面的诗句浅显直白，甚至有些不通顺，和他记忆里的唐诗宋词简直是云泥之别。
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林砚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在这个诗词水平普遍不高的时代，他脑子里那些“存货”，或许能成为他立足的资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