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白的访客
雨下得正浓。这不是诗情画意的绵绵细雨,而是初冬冰冷彻骨的滂沱大雨,雨点像密集的碎石砸在窗户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整座城市浸泡在湿漉漉的霓虹里,光线透过模糊的玻璃,在陆止杂乱无章的工作室内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工作室不大,堪称蜗居,却塞满了一个顶尖记忆修复师——或者说,前顶尖修复师——的家当。几台不同型号、闪烁着幽幽蓝光的记忆终端占据了房间大半壁江山,线缆像藤蔓一样缠绕纠结。工作台上散落着拆开的读取器、写满复杂演算公式的电子草稿纸,以及几个喝空了的能量液瓶子。空气里弥漫着微弱的臭氧味、金属的冷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纸张的霉味,与窗外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
陆止蜷在一张看起来最舒服的旧扶手椅里,眼皮半耷拉着,正对着墙壁上投射出的老电影打盹。他二十三岁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懒散和倦怠,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提不起太大兴趣。对他而言,这种糟糕的天气最适合窝在家里,用一段从黑市淘来的、关于阳光沙滩的廉价感官记忆来打发时间,而不是工作。
麻烦,通常都是自己找上门的。
“叩、叩、叩。”
敲门声很轻,甚至有些迟疑,混杂在雨声里,几乎微不可闻。
陆止掀开眼皮,瞥了一眼门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时间,这种天气,不该有访客。他的工作室隐匿在旧城区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熟人不多,不速之客更少。他倾向于认为那是风声,或者是哪个醉汉敲错了门。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重新回到老电影的怀旧氛围里。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固执的、不肯离去的力量。
陆止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站起身。他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老旧的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女孩。
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边,不断往下滴着水。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岁上下,但那双眼睛却空洞得令人心悸——那不是失去神采,而是仿佛从未被任何光线照亮过的、绝对的虚无。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茫然,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纯白。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冲刷得失去色彩的雕塑。
陆止心中的警惕又加深了一层。一个失忆者?在这座以记忆为货币的城市,失去记忆往往意味着失去一切,流落街头并不罕见。但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有些不同。她太“空”了,空得有些不自然。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拧动了门把手。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门外的冷风裹挟着雨丝瞬间涌入,让陆止打了个寒颤。
女孩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
“帮帮我……”
“进来吧。”陆止侧身让开通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他见过太多因为各种原因丢失记忆的可怜人,同情心早已被磨得有些迟钝。
女孩顺从地走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她站在屋子中央,有些无措,水珠从她的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在脚边聚成一小滩水渍。
陆止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他转身从角落的储物柜里翻出一条还算干净的干燥毛巾,递给她。“擦擦吧。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女孩接过毛巾,动作有些迟缓,并没有立刻擦拭,只是机械地握着。听到问题,她眼中那片虚无的纯白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沉寂。她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轻:“……不记得了。”
失忆。果然。陆止并不意外。他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个巴掌大小、造型精巧的银色仪器——便携式记忆读取器。这是他吃饭的家伙,能够非侵入性地扫描和读取表层记忆碎片,对于初步诊断记忆损伤情况非常有用。
“放轻松,只是做个初步检查。”陆止的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他启动读取器,一端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对准了女孩的太阳穴。按照常规流程,仪器应该很快就能捕捉到一些零散的记忆画面或情感片段,哪怕是最混乱的失忆者,其记忆海也不会真正“空无一物”。
然而,下一秒——
“嘀——!!!”
一声尖锐、急促、充满警告意味的蜂鸣声猛地从读取器中爆发出来,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陆止手一抖,读取器差点脱手。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死寂的灰,以及那行刺眼的红色错误代码:错误 001:未检测到可识别记忆信号。 “不可能……”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就算是脑死亡,也会有残留信号……这简直像是……她的大脑从未被使用过。” 他迅速调出深度扫描程序,再次对准女孩。结果依旧。 灰色的屏幕像一堵无声的墙,宣告着他的无知。 陆止缓缓放下仪器,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她不是记忆混乱,不是记忆受损,也不是普通的记忆封锁。 她是真正的……“空白”。 窗外雨声未歇,仿佛在掩盖着什么。陆止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是谁?为何会找上他?这片“空白”背后,又隐藏着怎样危险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