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火星溅落在跪伏于地的灰衣弟子袍袖上,烫出几个焦黑的洞,那弟子却恍若未觉,只是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筛糠。
“仙……仙尊恕罪!
弟子……弟子只是想为您献上新炼制的‘养颜丹’……”他声音发颤,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磕到冰冷的地面。
楚云止一袭雪白衣袍,静立于狼藉之中,清冷绝尘的面容上,眉头蹙了一下。
他看着地上滚落的几颗莹润丹药,又看了看那吓得魂不附体的外门弟子,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丹火未纯,杂质三成,心浮气躁,难成大器。”
他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泠泠悦耳,却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疏离,“罚你清扫丹房一月,静思己过。”
这便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怒了一下”。
那外门弟子闻言,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与某种更深沉的绝望:“仙尊!
这丹……这丹您还未尝……”恰在此时,丹房门口的光线被一道挺拔的身影遮挡。
“师尊。”
来人声线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顾无咎迈步而入,玄色弟子服衬得他身形颀长,眉眼深邃,周身萦绕着一股与丹房暖意格格不入的阴郁气息。
他甚至未曾瞥一眼那跪地的弟子,目光径首落在楚云止身上,似周遭一切皆为空无。
“无咎?”
楚云止有些意外,“你怎会来此?”
顾无咎走到他身侧,视线扫过地上的丹药,鼻翼微动,眼神骤然冰寒。
“弟子听闻有外人叨扰师尊清修,特来查看。”
他蹲下身,拾起一枚“养颜丹”,指尖微一用力,丹丸碎裂,露出内里一丝极淡的异样粉红。
跪地的弟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养颜丹?”
顾无咎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丹房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何时养颜丹中,需掺入‘合欢散’这等秽物?”
“什么?!”
楚云止愕然。
合欢散?
那不是……那弟子尖叫起来:“你胡说!
我没有!
仙尊明鉴!
是顾师兄他污蔑我!”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膝行几步想抓住楚云止的衣摆。
顾无咎未见他如何动作,只是袖袍轻轻一拂,那弟子便如遭重击,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师尊请看。”
顾无咎摊开手掌,一枚米粒大小、色泽黝黑的蛊虫在他掌心缓缓蠕动,“此为‘蚀心蛊’,最喜食人心鬼蜮之念。
若他心中无鬼,此蛊近身即死。
若他……”他话语未尽,指尖轻弹,那黑色蛊虫化作一道微光,瞬间没入那倒地弟子的眉心。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丹房的寂静。
那弟子猛地蜷缩起身子,双手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胸口,涕泪横流,口中不受控制地嘶喊起来:“是我!
是我下的药!
我看仙尊貌美……心生妄念……想……想一亲芳泽……我该死!
我***!
仙尊……仙尊救我……”他一边嘶吼,一边开始撕扯自己的衣物,露出布满红痕的胸膛,丑态毕露。
楚云止怔怔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茫然与无措。
他虽修为高深,于人情世故、阴谋诡计却纯白如纸,从未想过门下弟子会对自己存有如此……龌龊的心思。
顾无咎挡在楚云止身前,隔绝了那不堪入目的景象。
他转过身,垂眸看着师尊那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暗流。
“师尊”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温柔,“此等秽物,污了您的眼。
交给弟子处理便好。”
楚云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还未从“合欢散”与弟子自曝的冲击中回神。
顾无咎抬手,指腹轻轻拂过楚云止方才因打翻丹炉而沾染了些许丹灰的指尖,他的动作细致而专注,像是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
“师尊的手,不该沾这些。”
他低语。
楚云止指尖微缩,感受到大弟子指尖传来的、不同于常人的微凉体温。
处理完那微不足道的尘埃,顾无咎才转向那仍在哀嚎打滚的弟子,眼神瞬间恢复冰冷。
“执法堂何在?”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丹房内外。
早己闻讯赶来的两名执法弟子立刻入门,面无表情地将那己然神志不清的外门弟子拖了出去,惨叫声渐行渐远。
丹房内重归寂静,只余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顾无咎的目光再次落回楚云止身上,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师尊受惊了。
此等宵小,日后弟子绝不会让其再近您身半步。”
楚云止轻轻吁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无妨。
只是……他为何要如此?”
“人心叵测,师尊不必深究。”
顾无咎走近一步,微微俯身,与楚云止平视,“倒是师尊,可曾感到任何不适?”
楚云止感受了一下,体内灵力运转如常,并无异样。
“并无。”
“那便好。”
顾无咎颔首,视线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那些碎裂的丹丸,以及空气中那缕几不可查的甜香,“不过,为防万一,师尊近日还需多加留意。
有些药性,潜伏期可达数日之久。”
“数日?”
楚云止微微蹙眉。
“嗯。”
顾无咎应道,目光重新回到师尊那张清艳绝伦的脸上,想将他的每一分轮廓都刻入心底,“例如……‘留春引’。”
他未再多言,只是看着楚云止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心中某个角落的黑暗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
他的师尊,如此洁净,如此美好,却总有不长眼的东西妄图染指。
不过,无妨。
所有伸向师尊的肮脏手掌,他都会一一斩断。
所有妄图靠近师尊的蝼蚁,他都会彻底清除。
师尊只需永远这般,站在云端,懵懂而纯净地看着他便好。
顾无咎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那里沾染着方才从师尊指尖拭下的一点点丹灰,他缓缓将指尖凑近唇边,极轻、极快地碰触了一下。
一抹几近虚无的弧度在他唇角一闪而逝。
带着一种隐秘而病态的满足。
丹房的角落里,一点未被察觉的粉色丹灰,悄然融入了地火阵法逸散的热气中,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