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洛兰纪事：羁绊初成

“晓晓！

王一晓！

你睁眼看看我啊！”

陈思莹的呼喊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王一晓混沌的意识里。

可她的眼皮重得像焊了铁，怎么也掀不开，意识更像沉在深海的石头，任凭耳边的嘈杂翻涌，连指尖都动不了分毫——首到那声呼喊又传来一次，意识才像被拽着浮上来一点，刚抓住“是思莹”的念头，又被胸口的剧痛拽回沉暗里。

有人踩着柏油路面狂奔，鞋底摩擦地面的“刺啦”声刺耳；有人对着手机嘶吼“120怎么还没来！

在XX路口，人快不行了！”

；还有货车司机慌乱的辩解“我没看见她……她突然冲出来的……”所有声音搅在一起，像无数根线勒着她的太阳穴，疼得她想尖叫，喉咙里却只冒得出细碎的气音，连唾沫都咽不下去。

额角的血还在淌，黏糊糊地裹住碎发，又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冰凉的液体贴着皮肤往下渗，混着冷汗，在后背积成一小片湿痕。

她能清晰闻到那股铁锈味，混着柏油路面被太阳晒过的焦糊味，还有远处小吃摊飘来的、她早上没来得及买的豆浆油条味——那股热气腾腾的香气，昨天还让她站在摊位前犹豫加不加糖，此刻却只勾得胃里翻江倒海，偏偏连弯腰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恶心感和剧痛在胸腔里拧成一团。

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拧着，后背抵着路面的每一秒，都像有无数颗小石子在硌骨头，疼得她神经发颤。

最要命的是胸口，断裂的肋骨像生了锈的钉子，每一次呼吸都往内脏里扎，肺里像灌了滚烫的开水，灼烧感从喉咙一首蔓延到心口，连吸进去的冷空气都带着尖刺，扎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却连这点小动作都扯得肋骨更疼。

她想抬抬手，哪怕只是让陈思莹知道自己还醒着，可手臂像灌了水泥，连抬到一半的力气都没有，指尖只能在身侧微微蜷缩，指甲蹭过柏油路面的粗糙纹路，连道浅痕都没留下，就重重垂了下去。

“别死……我不能死……”王一晓的意识在疯狂挣扎，可越挣扎，胸口的疼就越像在撕扯。

她甚至有点后悔——刚才要是等那几十秒红灯，要是不赶着想早点去买奶茶，就不会被货车撞到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些没做完的事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昨天晚上妈妈举着手机给她看炖好的排骨，说“等你周末回来，再给你加个糖醋鱼”。

前天和陈思莹去文具店，闺蜜非要给她挑草莓图案的笔袋，说“考研刷题也要有好心情”。

甚至十分钟前，她还在心里盘算，放学要去买杯珍珠奶茶，加双倍料——这些琐碎的、连“计划”都算不上的小事，此刻却像星星一样亮，每一颗都在喊“还没活够”，每一颗都在让她更不甘心。

“晓晓！

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

陈思莹的哭声突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喜悦像一道微弱的光，短暂刺破了王一晓眼前的黑暗。

她能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及近，尖锐的声音里裹着生的希望，甚至能想象出红蓝警灯在路面上划出的光影。

很快，有人蹲在她身边，带着消毒水味的手轻轻拨开她额前黏腻的碎发，指尖没碰她的肩背，只俯身用温和的声音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到就眨下眼，好不好？”

冰凉的电极片贴在胸口时，像冬天的雪花落在皮肤上，激得她打了个轻颤——这细微的冷意，竟让她莫名觉得“还活着”。

很快，监测仪传来“滴滴、滴滴”的声音，规律得像她每天早上六点半的闹钟，那声音像定心丸，让她紧绷的意识松了口气：“没事的，只要这声音不停，我就能活下去。

能吃妈妈炖的排骨，能和思莹在阳台种向日葵，还能去买那杯加双倍珍珠的奶茶……”她甚至在心里盘算，等好了要先给妈妈打个电话，让她别担心。

可这松气只持续了几秒。

有人用剪刀剪开她的衣袖，金属摩擦布料的“咔嚓”声格外清晰，像在剪碎她刚燃起的期待。

冰凉的针头扎进血管时，她能感觉到药水顺着手臂往上爬，带着苦涩的凉意，手臂肌肉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却没力气躲开——这是她对“生”最后的本能反应。

下一秒，胸口的灼痛感突然消失了。

不是慢慢减退，是像被人猛地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麻木的冷，从胸口蔓延到西肢，连指尖都变得轻飘飘的。

耳边的声音也开始变远：陈思莹的哭声、监测仪的滴滴声、医护人员的呼喊，全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得听不清，只剩一片嗡嗡的杂音。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睁开一条眼缝。

最后看到的，是陈思莹扑过来想抓她的手，却被医护人员轻轻拦住，那张哭花了妆的脸，眼线晕成了黑圈，像小时候画坏的简笔画，正一点点变淡。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昨天和陈思莹逛文具店时，闺蜜非要给她挑的草莓笔袋，还说“考研刷题看到草莓，心情会变好”——她还没来得及用那支笔袋刷一套真题，还没来得及告诉思莹，向日葵要种在阳台左边，才能晒到最多的太阳。

这些没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监测仪的“滴滴”声骤然拉长，化作一声尖锐、刺耳、没有尽头的长鸣——那声音不像斧头，倒像一根牵着她的线，突然绷断，把她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都扯得粉碎。

疼痛、温度、气味、没吃的排骨、没种的向日葵、没说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声长鸣里，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王一晓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没有重量的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飘。

没有风推她，也没有地托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悬着，连“上下左右”的方向感都在慢慢消失——她想抓住点什么，可指尖穿过的只有一片虚无，连刚才还清晰的“妈妈的排骨陈思莹的向日葵”，都像被黑暗泡软的纸，在意识里慢慢化开，连轮廓都抓不住。

耳边的声音早就没了，连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都听不见，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更让她心慌的是，“王一晓”这三个字在脑子里越来越淡，像写在沙滩上的名字被潮水漫过。

先是“晓”字的笔画开始模糊，接着是“一”，最后连“王”姓都变得陌生，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残留着一点“还有事没做完”的空落落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事。

她试着往黑暗深处飘，又试着往回退，可无论怎么动，周围还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黑。

渐渐地，这缕烟开始被黑暗一点点“啃噬”——先是边缘变得透明，接着中间的部分也开始发虚，像被太阳晒化的冰，连“飘着”的感觉都在减弱。

最后，当最后一点“想抓住什么”的念头也消失时，这缕烟彻底被黑暗吞了进去，没有挣扎，没有声音，连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