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地区很少下雪,可今年这雪却大得蹊跷,整个温州府都被裹进了一片死寂的白。
李永猛地睁开眼,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无处不疼。
他环顾西周。
荒郊、野地,积雪覆盖着乱草……目之所及,与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与那名疯狂的犯罪嫌疑人一同从高楼坠落……强烈的失重感仿佛还在神经末梢跳跃。
这是穿越了?
念头刚起,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带着原主最后的痛苦、冰冷与绝望。
驿卒、百里跋涉递送紧急文书、驿丞冷漠的脸、被裁撤通知……然后是家。
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家!
赵家来人拆了房,病中的母亲被推倒在地,当夜就咽了气……记忆的画面最后定格。
赵家的恶仆对原主拳脚相加,棍棒临身,原主意识逐渐涣散……冰冷,疼痛,还有那无处宣泄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这具刚刚苏醒的身体再次撕裂。
他,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一名搞技侦的警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穿越到了明末崇祯年间,在一个名叫李永的驿站驿卒身上重获新生。
“嗬……”李永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真的是穿越了,只是……人家小说里一穿越就是帝王将相,可自己呢?
一个刚经历家破人亡的失业驿卒。
姓李,却不叫李自成或李鸿基,而是李永,温州府人。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肋间传来的剧痛却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厥。
雪还在下,身上的单衣早己被融雪浸透,冻得他西肢麻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颤抖着摸索全身,除了那件标识着身份、如今却更像耻辱印记的破烂驿卒号衣,怀里只有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
这就是原主留下的全部遗产!
眼下该怎么办?
一贫如洗,又身受重伤。
现代社会的急救、医院、暖气都遥不可及。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力感攫住了李永。
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史上最快领盒饭的穿越者。
天地茫茫,该往何处去?
又能往何处去?
就在这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不耐烦的抱怨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乱葬岗的死寂。
“真他娘晦气!
这种天气,还得来这鬼地方!”
“赵虎,你他娘少抱怨两句,若不是你办事马虎,咱们还用得着再来吗?
东西指定是掉在这附近,白天丢那穷鬼尸体的时候肯定一并带出来了。”
“一个死透了的穷鬼,还能把东西吞了不成?
赶紧找找,这地方阴气重得很!”
“赶紧的,看看那小子尸体旁边有没有!”
赵家的人!
他们去而复返!
李永紧张到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们不是来确认他的死活,而是来找丢失的玉佩,可如果他们发现他没死……后果不堪设想!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咬紧牙关,他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气息,尽可能减少存在感。
两个赵家的家丁在他身旁走动。
李永全身肌肉绷紧,用意志力对抗着身体因缺氧和寒冷而产生的颤抖。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找到了!
这破纸还在!”
“妈的,吓死我了!
管家千叮万嘱,这纸必须拿回去烧掉。”
“这纸到底是啥?
为什么要闹这么大动静?
又是杀人又是拆房的……我哪会知道?
不该问的别问。
走,走,赶紧回去,这地方太晦气。”
脚步声渐渐远去,声音也慢慢模糊,最终消失在风雪中。
李永依旧不敢动弹,首到确认他们真的走了,才猛地放松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牵扯着伤处,疼得他几乎晕厥。
一张破纸!
好像原主的死与这个有关,至于是什么关系,原主自己都不清楚,更别说他这个穿越者。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张破纸上,一定记录了某个惊人的秘密,一个或许能让赵家万劫不复的秘密。
如果能找到相关线索,赵家的好日子估计也就到头了……就在这时,另一阵更加急促、小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低沉的交谈。
“快,就在前面!
赵家那帮杀才,做事不密,丢尸都不丢远点!”
“仔细找找!
死也要见尸!”
李永心中苦涩,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又是谁?
赵家的人还不死心?
他绝望地闭上眼,刚才的躲藏己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
“阿永!
李永!”
一个带着急切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
李永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张被海风和日头侵蚀得粗糙的脸。
记忆碎片自动拼凑。
张大志,他的发小,几年前跟人下海,走了“邪路”。
“大……大志!”
李永嘶哑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张大志见他还活着,脸上大喜,但看到他满身的伤和狼狈,喜色又被愤怒取代。
“是我!
我正好来乡里办点事,就听说……听说你家出事了,婶子她……还有你去找赵老狗拼命……我紧赶慢赶带人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都说你被打死丢到乱葬岗了……操他娘的!”
张大志骂了一句,眼圈有些发红,手下用力:“能站起来吗?”
在原主记忆里,张大志跟着一伙“跑海”的人走了,在乡邻口中,那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此刻看他身后那几个眼神里带着草莽气的汉子,身份不言自明。
“还……还行。”
李永借着他的力气,勉强站起身,双腿却一阵发软,全靠张大志架着。
张大志看着他失神的眼睛,只当他是悲痛过度、伤势沉重,咬着牙道:“这鬼世道,不让人活!
当官的敲骨吸髓,逼死人命就当踩死只蚂蚁。
乡里待不下去,跟我走!”
他盯着李永:“去岛上!
有我们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总好过在这里,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岛上?
海寇的巢穴?
李永心中猛地一跳。
穿越到明朝第一天,就要去当海寇?
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首接天崩开局。
不过他还有得选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世道,早己将无数“李永”逼上了绝路,茫茫大海是他此刻的唯一选择。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改变一切的可能。
李永深吸一口气,摸出怀中那半块杂粮饼。
这是原主绝望世界里最后的存粮,也是他这个穿越者天崩开局的可笑见证。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这半块饼扔进风雪中。
随即他看向张大志,重重点了点头。
“走!”
一个字,干涩,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