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究竟得罪了谁？
这是一种捶揲声，用我们湘中打鼓垄的方言说，是“打章子”的声音。
这里说的“章子”，多指的“私章”。
在计划经济时代，私章就如同今天的身份证一样，大到到单位领工资、劳保物资，生产队领口粮，小到领邮件什么的，必不可少。
由于那年代乡下识文断字的人不多，于是乎，私章就成了人们生活中的得力助手。
于是乎，打章子这个行业就在湘中打鼓垄应运而生了，因为这里早在清末时期就有匠人从事这个行业了。
他们背着帆布袋或者木箱，农闲时节出门，农忙时节或者重要节日回家，如此周而复始，漂泊在异乡的街头。
于是乎，这群拥有数万名打章子的匠人，就得了这么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号——“章子客”。
首到数十年后的今天，昔日的章子客己然蜕变成大名鼎鼎的珠宝商，人们也习惯性地称之为“章子客”。
此时，我就坐在地坪上的一口木箱后，左手的钳子夹住一坨烧得发烫的铜，搁在木箱的铁砧上，右手扬起锤子。
“叮咣！
叮咣！”
铜坨在铁砧上一点点地延展成铜条，变成两头尖、中间宽的坯子。
突然，我听见家门前的小路上有人喊：“周克……骷髅口有人掉河里了……快……快……”我抬眼一看，是邻居张木匠，那样子就像死了人。
我来不及多想，猛地弹起身，朝骷髅口跑去。
“救命啊！”
“救命——”隐约的呼救声，惊得我的神经都快要绷断了。
远远望去，骷髅口的水面上，一颗脑袋在挣扎。
“呼哧呼哧。”
我喘着粗气，一口气冲到骷髅口河边，一跃而下。
河水比想象的刺骨，我拼力划去。
很快，就看清了那张脸，“啊，是秦秀兰”。
划到她身边时，却被她死死攥住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不要怕，抓着我！”
我咬牙托住她的腰，朝岸边游去。
无意间，似乎有两个黑影在岸边的桥洞下一闪而过，我感觉有点诡异，可水流很急，容不得我多想。
离岸边只剩两米左右的距离时，我的右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凭感觉，那是一截浸得发胀了的麻绳，绳头还系着一块很重的石头。
我猛地朝桥洞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使劲踹着右脚踝，想甩掉该死的石头。
可是，越踹麻绳越紧，石头越往下坠，脚踝越痛得厉害。
让我更为吃惊的是，秦秀兰突然松手箍住我的脖子，使我喘不过气来。
“咳咳——”呛了好几口水后，秦秀兰还是不松手。
常年握锤的手力气大，本想掰开秦秀兰的手臂，可是，水流湍急，根本来不及，我只好顺手狠狠地擂了她胸口一拳，可她不但没松，那铁钳一样的手臂反而使出一股暗劲，我几乎要窒息了。
而右脚踝上，始终像吊着一只沉重的铁锚。
我在慢慢地下沉……大口大口喝水，肚皮撑得像个皮球。
没多久，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腿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
那是一副锋利的甲鱼枪鱼钩，钩子牢牢地钩住肌肉，在鱼线的拖拽下，我慢慢地上浮。
西周静静的，听不到一丁点响声，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有气无力地低垂着。
“钩到啦！
钩到啦！”
就在我露出水面的一瞬间，河岸上突然爆发的喊声，撕碎了夜的寂静。
“唉呀，周家这伢子，可惜了。”
“是啊，多好的一个伢子，就这样去了。”
“秀兰妹子也是命大，又躲过一劫。”
“嘘！
别乱说！
凡跟她接触的男人，几个有好下场？”
“周克哥哥，呜呜呜……呜呜呜……”我听见秦秀兰在哭泣，像一只野物在哀鸣。
我死了？
不，我没死，还有感觉和意识。
我想喊，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终于，一双粗糙的手一把将我拖到了岸上的草丛里。
“看，他脚踝上缠着麻绳……绳口像是挣断的！”
“勒出好深的印……怎么死的？”
“像是被……”几个看热闹的人发出了尖叫声。
秦秀兰哭着扑到身边。
“周克哥哥……你醒醒啊……呜呜呜……”她的眼泪滴在我苍白的脸上，热热的，咸咸的，怪怪的。
借着手电光，我看见她眉毛间散出一股子淡淡的黑雾，那黑雾像狐狸一样狡猾，很快就被夜风吹散，消失了。
她像是感觉了什么一样，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妈妈闻讯赶来，一把抱住我，喊了一声“崽呀”后，就晕死了。
站在一旁的赶猪匠赶紧掐妈妈人中。
妈妈醒来后，看了我一眼，又晕了过去。
赶猪匠接着掐。
接到报警的警察赶来，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照相机在“咔嚓咔嚓”的响。
突然间，我腹部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感，好像肚皮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然后又贴合起来了……几个小时后，几个章子客把我抬上了铺着木板的斗车。
粗糙的木板，磨得我的背稀烂，好疼。
随着车轮“吱呀吱呀”的滚动声，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我们离开骷髅口，朝周家湾的方向走去。
风在吼，狗在吠。
在摇摇晃晃中，慢慢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口棺材里。
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和鞋子。
那些跟我告别的人掩着鼻子，??像是嗅到了一股尸臭味。
“多好的伢子，就这样没了。”
“是哪个没良心的家伙害的？
遭雷打啊……人命关天啊！”
“哎，秀兰妹子呢？
就要入殓了。”
“是啊，人家为了救她，连命都送了。”
“她受了惊吓。”
“她娘不知得了什么病，在床上躺了几天，粒米没进。
听说河对岸的神婆婆有个偏方，叫她去骷髅口取水，还要用她唯一的银簪子当作救命的药引。”
“神婆婆？”
一听神婆婆的名字，几个人抽了一口冷气。
“是咯，当她去骷髅口取水时，一不小心，那支簪子从指间滑落。
她伸手去捞，结果脚下一滑，人就……”我尖起耳朵听他们小声议论，琢磨那两个黑影是谁，秦秀兰为什么要箍我脖子……我究竟得罪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