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纪年

第一章 时之心陨雨水冰冷地拍打着凌昊的脸庞，顺着破损的衣领滑入脖颈，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蜷缩在“锈蚀峡谷”边缘一处废弃能量塔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腐烂物和劣质能源混合的刺鼻气味，这是天枢城下层区特有的味道。

远处，悬浮载具的轰鸣与各色生物的喧哗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却丝毫穿透不了他周围的死寂。

左臂的伤口在阴湿天气里隐隐作痛，但这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来得刺骨。

三个月了。

自从那场发生在长城外侧、迷雾笼罩的惨败，他身为“永恒长城”最年轻戍卒长的荣光，他苦修十载才凝聚的灵根，皆随着那柄从背后刺来的匕首，烟消云散。

背叛者是他曾经最信任的副手，那个曾与他立誓同生共死的兄弟。

从守护亿万生灵的戍卒，到如今在这万界垃圾场挣扎求存的尘埃，这其间的落差，足以碾碎任何人的意志。

他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半块粗面饼。

饼又冷又硬，混杂着沙砾，但他依旧混着冰冷的雨水，一点点、艰难地吞咽下去。

胃里传来的微弱暖意暂时压下了饥饿的灼烧感，却勾起了更多纷乱的思绪。

那些属于过去的“时间残影”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这是他被剥夺的“时之心”残留的力量，偶尔会在他心神激荡时，将一些破碎的过去画面强行塞入他的脑海。

烽火台上，他与袍泽们举碗共饮，烈酒灼喉，誓言震天……迷雾之中，冰冷的刀锋穿透护甲，副手那张扭曲而陌生的脸……坠落时，耳边呼啸的风声，还有体内某种东西碎裂的清脆声响……凌昊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无用的幻象。

活下去，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粗暴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打破了附近的寂静，由远及近。

“妈的！

那蛮子属泥鳅的？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跑！”

“肯定躲在这片废墟里！

搜！

抓到他，大人有赏！”

凌昊眼神一凛，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无声地往阴影更深处缩去，几乎与冰冷的金属塔壁融为一体。

透过残垣断壁的缝隙，他看见几个穿着煌天神界仆从军制式皮甲、手持简陋能量棍的士兵，正粗暴地踢翻沿途的垃圾堆，肆无忌惮地搜寻着。

他认得这身皮，天枢城最低等的武装力量，专干些欺压底层、敲诈勒索的勾当，比真正的神国战兵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对他现在的处境而言，依旧是无法抗衡的存在。

麻烦。

凌昊屏住呼吸，不打算惹任何麻烦。

他自己都如同风中残烛，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将他往绝路上逼。

一个士兵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视线最终定格在他藏身角落那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阴影上。

“嘿！

这儿还猫着一个！”

那士兵脸上横肉一抖，露出一个混杂着残忍与戏谑的笑容，提着能量棍大步走来。

棍端闪烁的不祥红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映亮了他半张油腻的脸。

“喂，小子！

看见一个受伤的、块头很大的蛮族壮汉没有？

老老实实说出来，爷赏你一顿饱饭。”

凌昊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沾满污垢的发梢滴落，在他脚下积起小小的水洼。

他脸上刻意涂抹的泥污很好地掩盖了原本的轮廓，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底层流民常见的恐惧或谄媚，只有一片经历过极致绝望后的死寂与冰冷。

“没看见。”

他的声音因许久未正常开口而沙哑，却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士兵被这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看得有些发毛，随即一股被冒犯的恼怒涌上心头。

“臭要饭的，还敢用这种眼神看老子？”

他骂骂咧咧地举起能量棍，带着一股恶风，毫不留情地朝着凌昊的头颅砸落。

这一下若是砸实，颅骨开裂是最好的下场。

若是三个月前，这等货色连近他身的资格都没有。

戍卒长的战技，足以在瞬间让他们全部躺下。

但现在……灵根被废，经脉受损，他连调动一丝最微弱的灵气都做不到。

凌昊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杂念。

他猛地向侧方全力翻滚，动作因伤势而显得有些狼狈迟缓。

“砰！”

能量棍擦着他的肩膀，狠狠砸在他刚才依靠的金属塔壁上，溅起一溜刺眼的电火花和几块崩飞的锈片。

肩胛骨传来骨头错位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但更让他心悸的是，在刚才生死一瞬的强烈刺激下，一段前所未有的、清晰无比的“时间残影”，如同溃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他“看”见这几个士兵在不久后，于峡谷深处一个坍塌的管道口，发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巨汉。

他们脸上露出狂喜而残忍的笑容，举起屠刀……而就在巨汉因绝望而涣散的瞳孔深处，倒映着他怀中紧紧捂着的一块东西——那是一块刻着古老而狰狞战神图腾的骨片，在绝对的黑暗中，正散发着微不可查、却坚定无比的淡金色光芒！

那是……蛮荒战神祭祀的传承骨片？

他在长城的古籍上见过相关记载！

“妈的，还敢躲？

找死！”

一击落空，士兵更加恼怒，再次举起能量棍，红光更盛。

“等等！”

凌昊突然开口，声音因急促而更加沙哑。

他伸手指向与那时间残影所示截然相反的、峡谷更深更幽暗的方向，“我……我好像听到那边，有东西碰倒金属的声音。”

士兵狐疑地瞪着他，又看了看他指的方向，贪功和急于发泄的情绪最终占据了上风。

“算你识相！

要是敢骗老子，回来就把你拆了喂变异鼠！”

看着士兵们骂骂咧咧、互相催促着朝错误方向追去的背影，凌昊才缓缓放松紧绷的身体，后背完全靠在冰冷刺骨的塔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涩痛。

他摊开一首紧握的右手手掌，看着雨水在布满老茧和新伤的掌心汇聚、流淌。

为什么？

为什么要冒险救那个素未谋面的蛮族？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如同泥菩萨过江。

可是……那块战神图腾的骨片。

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芒，像极了他在长城时，于无尽黑暗中守望的那一缕烽火。

他甩了甩湿透的头发，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

当务之急，是找到更多食物，活过今夜，活到明天。

然而，当他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士兵站立的地方时，身形猛地顿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半块被军靴踩得稀烂、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精致模样的面饼，正混合着泥水，散发出与周围腐臭格格不入的、属于粮食的诱人香气。

那面饼里，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珍贵的肉糜。

那是神国士兵掉落的口粮。

与他手中那干硬、粗粝、不含丝毫灵气的半块黑饼，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凌昊死死地盯着那半块近在咫尺的、象征着“饱腹”与“尊严”的精致面饼，看了很久很久。

雨水疯狂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内心挣扎的万分之一。

最终，他没有弯腰，没有伸手。

他只是沉默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那半块属于自己的、难以下咽的黑饼，指甲因过度用力而深深陷进坚硬的饼身，也刺入了自己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一丝殷红，混着雨水，在黝黑的饼面上悄然晕开。

活下去。

用他自己的方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