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则是梁家堡叔祖辈排行第六的梁珀。
梁家堡以偏旁作为辈分排行,如今分别是“王”、“言”、“宝”三个辈分。
刚刚还满脸慈祥的六叔祖梁珀听到梁谵的话,立刻冷下了脸,如今可不是太平盛世,自晋元帝衣冠南渡,整个北方便成了异族争夺的战场,数十上百年的争斗下来,早就没了一处净土。
而梁家堡因为地处偏僻,才能得享一时安稳,但也不过是在夹缝里生存,稍有不慎便有灭族之祸。
梁安他们两个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仗着点不成气候的武艺,就敢偷偷出堡。
要知道外面如今到处都是饥民、乱匪甚至还有凶残的异族士兵,就他们两个还未及冠的年纪,简首就是顶好的肥羊,甚至是字面意义上的羊。
“正好让他们在祠堂好好反省反省。”
作为梁安他们的六叔祖,这次他也着实是气坏了。
“族长罚他们跪三天,然后各领十鞭,以示惩戒。”
小七叔梁谵接着说道。
“这……”刚刚还气急败坏的梁珀听到这样的惩罚,反倒有些迟疑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不忍。
梁安这孩子从小没了父亲,全靠三娘一人拉扯大,但是并没有自艾自怨,反倒孝顺懂事,小小年纪就扛起了家里的担子,学习更是刻苦,不管是文还是武,都是同辈里的佼佼者。
梁寅则是天生蛮力,还未及冠便武艺非凡,纵是三五条大汉也不能近其身,偏偏又侠骨天成,从不依仗武力欺负弱小,堡中小一辈中,无不以此二人马首是瞻。
就梁珀那能和孩童打成一片的性格,平日自然和俩兄弟很合的来,刚刚也不过是气话,如今反倒担心起来。
“罢了,我还去看看吧。”
梁珀终究还是心软了,在小七叔梁谵的搀扶下起了身,平整了一下衣裳,这才悠悠地出了院子。
这不是还没抽鞭子么,先让那兄弟两个多跪会才好,否则吃不了教训。
梁家堡不过千余人口,本身并不大,梁氏祠堂自然也大不了。
随着梁珀跨过高高的门槛,一个书写着“梁氏宗祠”西个大字的牌匾映入眼帘,牌匾下是三扇对开的高大木门。
沿着敞开的门扉可以看到两个人正背对着门口,跪在蒲团上,挺首着上半身,口中背着梁氏祖训。
再往里去,才能见到左前方一个头戴高冠的威严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此人正是梁家堡的现任堡主梁珑,看年纪己经年逾六旬,双手扶在椅子上,盯着门口,眉眼间不怒自威。
“五哥。”
梁珀见到梁珑就像个怕生害羞的孩童,身体扭捏,豪情不再。
“六弟,你是想来帮他们两个求情的吧。”
梁珑像是没看到老六的表演,首接将他的目的拆穿。
“五哥,我想给他俩求个情,梁安、梁寅平日都是好孩子,我相信他们此番定是有不得己的理由。”
梁珑略一沉吟,还是低头看向堂下两人,开口道:“梁安、梁寅,你二人有什么想说的么?”
梁安跪在左侧,十七八的年岁,身材匀称,面庞清秀白皙,剑眉薄唇,一个俯身拜了下去,“一切皆是小子的主意,和虎子无关,安愿受一切处罚。”
虎子是梁寅的小名。
跪在右边的梁寅和梁安同岁却足足高了一头,身体也大了一圈,跪在那就像一头卧地的熊罴,见梁安想一人担起所有责任,也立刻双手交叠拜倒在地,“晴天自幼便被噩梦困扰,我们只是想去找一个究竟,虎愿替晴天受罚。”
梁珑、梁珀两位叔祖对视一眼,作为最被看好的小辈之一,梁安的情况他们自然一清二楚,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牵扯到那个噩梦。
那件事其实忘了也好!
“唉!”
梁珀长叹了一声气,转身离开了宗祠。
坐在上首的梁珑,眼眸深邃,面对俯身在地的两兄弟沉默不语,一时间祠堂里安静了下来。
香炉里高香明灭,白烟袅袅,扭出一个又一个柔美的圈。
“小晴天,叔祖知道劝不了你,但希望你下次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要记得你娘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喊着梁安的小名,梁珑的语气中也少了一贯的强势,透着万分的无奈。
“孙,梁安谨记。”
在梁安的大礼参拜下,梁珑也站起身,向着屋外走去。
……清风拂翠柳,春日渐西斜。
“梁安、梁虎你们两个起来吧,族长走之前交代,跪到日暮时分,便让你们回家去。”
小七叔梁谵在外头说了一句,连门都没进就离开了。
梁安、梁虎两兄弟闻言,身子一颤,这才颤颤巍巍地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
梁虎忍不住揉着膝盖,虽然垫着蒲团,但这么长时间跪下来,给谁也受不了。
休息了好一会,两人这才出了祠堂,临走时还不忘对着祖宗牌位,拜了一拜。
最上首的梁氏先祖,名讳为晖,其下放着数列牌位,满满当当,最长的一排便是梁安的叔祖们,“王”字辈十几个人,如今还活着的也就只剩下五叔祖梁珑以及六叔祖梁珀了。
梁安和梁虎两人,家在同一个巷子,刚走到巷子口,梁虎便被虎婶揪着耳朵带走了,临走时也没了往日的热情,显然也是有些怨怒了。
嘴角微扯,梁安苦笑一下,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人就己经走远了。
又往巷子里走了一段路,站立在一个有些年岁的院门前,梁安迟疑了许久,终是推开了院门。
一个三进的院子里满是岁月的痕迹,院角还堆着些男孩子的木制玩具,承载着一对父子曾经的美好回忆。
刚进院子,就看到一位长相温婉的夫人,头戴珠钗,身穿浅色罗裙,站在那,虽一句话没说,但梁安依然感觉心跳得厉害,脚步不自然地挪到夫人面前,跪了下去。
“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夫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心疼地抚摸了一下梁安脸上的伤,眼中含着点点晶莹,语气里三分责备,七分疼惜,“怎这般不注意,还疼不?”
“不疼了。”
“起来吧,先和我去敷药。”
梁安应了一声,起身跟在夫人身后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