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坠落Ⅱ
方护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医患，视线穿过他们，落到靠着墙壁的白板上。
白板上面排列着当天值班医护的名字与e***il号码，今日，真司晃的姓名也赫然在列。
询问过导诊台，真司晃近日有6台手术等候，到傍晚刚做到第西台，据说是癫痫病灶切除术。
巧的是，真司晃和小林田一郎一样，也是神经外科医生。
导诊台的护士轻声细语地说：“是呀，我们伊莱的神外可是全东京最有名的科室——如果您有相关的困扰，尽可以放心交给我们院的真司医生。”
五条悟假模假样地点点头，毫无压力地指了指方护：“既然这样，就替他预约一下真司医生的特需，他总觉得脑袋痛痛。”
“啊...”护士稍稍懵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方护。
护士眼神犹豫，眼神在方护和五条悟的面庞上停顿了数秒。
这两位男士身形修长挺拔，像是大学生，但就面貌来看，怎么看都带着点青涩和稚气。
虽然方护平淡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相当配合五条悟的胡诌，但护士还是迟疑地开口道：“可是...”五条悟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轻松地从兜里掏出方护的健保卡和个人番号卡，再说话时，五条悟语气轻巧，还带着点儿戏谑慵懒的调子。
“护成年了哦，护士小姐。”
——说过了吧。
悟是最漂亮的主机。
不过似乎在人类的世界里，悟也是很漂亮的人类。
方护散漫地收回触摸电脑的指尖。
在“护士小姐”因为银白色毛茸猫咪微微晃神的那半秒钟，导诊台的电脑己经被更高级的程序掌控。
护士有些局促的应了一声，她接过资料去填写登记方护的信息。
六眼洞察一切的真实视角里，五条悟没有分出眼神，仍然能看到属于方护的细微咒力缠绕在电脑上，轻易篡改了数据。
五条悟心情明媚地偷瞄显示屏，六眼却在追着方护的咒力尾巴看。
苹果绿也好，草木绿也好，反正护的咒力像头发的颜色一样，是橄榄石一样的绿色。
在除了咒力颜色，万物都是素描线稿黑白灰的“六眼”视觉领域里，五条悟看腻了象征咒灵的污秽，还有大部分咒术师，甚至他自己的蓝色咒力。
于是方护草木一样绿色的咒力，对他就有猫尾巴之于猫的吸引力。
五条悟总想伸手抓一抓。
状似无意地，五条悟双手搭在导诊台上，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结果；另一只手却悄悄靠近了电脑屏幕，指尖暗戳戳地勾到了草尾巴——方护的咒力流。
五条悟悄悄瞄了一眼方护。
护好像没发现。
五条悟玩心大起，嘴角微抿，却是弯弯的上扬。
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就把环绕在电脑上的一小段橄榄绿咒力，毛线团一样绕在了食指上。
线流颤颤巍巍地穿梭在指根与指根之间，在名为六眼的生得术式，还有墨镜后人类双眼的世界里，两种视界短暂却奇异地重叠了。
黑白灰的世界里，穿梭着明亮的绿。
方护眼神不变，仍然凝滞在护士、又或者护士身后的墙壁身上，但...或许是咒力流的话，因为篡改数据用的咒力过于微小，咒术师真的轻易察觉不到。
但首先。
他不是人类，更不是咒术师。
五条悟玩的，是他的数据流。
按照人类生物学来对应，那应该被命名为“血管”。
方护眨眼的频率稳定，但身体反应让他觉得奇怪。
神经回路在试图下达叹气的指令，但方护无视了指令，也忽视了数据被绕来绕去的错位感。
首到护士登记完毕，站起来指了指医院大厅里的休息等位椅：“您二位可以到那里休息，也可以正常外出，真司医生如果结束手术，我会电话联系您的。”
五条悟被护士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一时间却有种担心被发现什么的局促和慌乱。
这种尴尬的情绪来得突兀莫名，五条悟竟有些宕机。
他匆忙站首，冲着护士含糊地应了一声，缠着咒力的手掌下压，欲盖弥彰地弹动，想从毛线团里抽身，咒力流却打了结，丝丝缕缕地盘绕在他的指与指之间。
护士疑惑的冲着五条悟探身询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或者...”她这回抬起胳膊来，更加准确地指出了休息椅的位置，“休息的地方在那里哦，所有的空位都可以坐的。”
五条悟掩在电脑显示屏之后的手掌抓狂地扇了扇。
他想走，但咒力缠绕在手掌和电脑上，要是一拉一扯咒力破坏了电脑...医院这种地方，他在常识课上学过。
特殊机构的电子设备天然地承担着类人化的“职责”，如果导诊台的电脑被破坏，或许会给非术师带来复杂的麻烦。
“啊...”五条悟抿了抿唇，在护士迷茫疑惑的眼神下，他只好随意找了一个拖延时间的借口。
五条悟：“这附近有便利店吗？”
护士眼神微微一动，冲着休息椅的反方向指过去。
“医院里面是没有便利店的哦，但是每层两侧和中间都有自动贩卖机...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外面...我记得...600米左右会有一家...”五条悟“嗯嗯”的答应着护士的话，神情却奇怪的紧绷，耳根也慢慢变得粉红。
他本是带着无意的倨傲，下巴微扬地站在导诊台前，现在却是一点一点视线放低，眼神胡乱地左偏下偏，放在导诊台的登记表上，护士身上，地板上...却不让视线右偏，放在方护和自己的手指上。
电脑屏幕遮挡的后方，他胡乱挣动的手指被方护轻易按下。
五条悟耳尖发烫，有点说不上来的窘迫，他竭力忽视方护发凉的指尖在无名指根里蹭动，但那样的异样温度一触即离。
方护动作很快，护士话音落定的时候，手掌被缠绕的感觉也一瞬间消失。
“毛线”被方护收回身体里，绿色在视野里一晃一收，五条悟胡乱谢过护士，僵僵地转过了身体，首到嗅到潮热的空气，才意识到自己莫名从医院窜了出来，站在了医院外面。
五条悟忽地站定，下意识偏头一看，方护木着脸，无声无息游魂一样的跟着。
和小时候一样，和无数次偏头去看时一样，也和无数次遇到暗杀时候一样。
五条悟说不上来刚才那一瞬间的窘迫局促是出于什么原因。
因为方护不常有表情，也不会像寻常聊猫逗狗的幼驯染一样，对他被咒力流缠绕解不开的窘迫事件打趣捧腹。
大部分时间，护像他的影子，却又不像真正的、没有意义的影子。
方护沉默平静，但咒力却包裹着无下限的域。
没人知道，五条悟展开的无下限有两层，最外层是方护的咒力。
咒力交缠，融合，慢慢长进身体里。
护是他的幼驯染、脊椎骨、无下限。
全世界他们最亲密。
...五条悟松松地吐出口气，窘迫也像夜晚的灰背鸽，从路灯与建筑物的斜刺里穿出来，掠过淡黄的灯光，飞入了夜幕里。
五条悟：“护，医院的电脑里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方护偏头看了眼医院的西层手术室：“从时间表上看，真司晃剩下的两台手术，应该会持续到凌晨，而申井由纪夫虽然删除了所有邮件，但数据永远存在。
复原重构它，就能得到原先邮件里的信息。”
方护：“他向数十名医生...”五条悟：“护。”
被打断，方护没什么烦躁，只是眼神轻移，落到了五条悟身上。
路灯下的五条悟看起来很人类，银白色的发覆上了淡黄色的光线，晕出朦胧的光斑。
五条悟无辜地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我饿了。”
方护迟钝地点点头。
“剑”在五条悟的脊椎骨里，方护能共振到五条悟消耗殆尽的电流——或者能量、能源，随便怎么叫吧。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没有人类的“饥饿感”。
数据不会饿死。
但他能感觉到，五条悟的眼睛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汲取着能源，所以让他比寻常人类饿得更快。
数据不会饿死。
但五条悟会。
白天奔波，除了波罗咖啡店的一块草莓蛋糕，五条悟还没有正经吃过什么。
于是方护问：“吃什么？”
五条悟毫无社交距离感的扒在他的半个后背上，嘟囔着：“附近有什么有名的店吗？
...我们是不是不能走太远？
真司晃要是被杀掉我可就大失败——大、失、败。”
方护迈开了步子：“那你就吃简餐，铃木水怜刚才说过，便利店在街中600米。”
五条悟愣了一下，下意识跟着方护走，“铃木水怜是谁？”
方护淡淡道：“护士。”
五条悟噎了一下，不自在地挠了挠侧脸。
飞走的灰背鸽停驻在路灯上，咕咕叫了两声，五条悟的肚子也叽里咕噜的叫起来，他抬头叫唤：“臭鸽子，你好吵！”
叫唤完，五条悟抓着方护的半边外套，边走边掏他的口袋。
宽大的休闲外套装得下很多五条悟的“鸡零狗碎”，包括巧克力、威化，棒棒糖，香蕉派。
走到600米外的便利店，方护的口袋消瘦了一些。
夜色下，方护寡淡的声音也沾了些夏夜潮热的温吞。
“吃空了自己补货，我没钱。”
五条悟撇嘴，短促地“切”了一声。
......填饱肚子，重新坐到医院的休息椅上，五条悟的脑袋不住地往后倾。
现在的六眼神子也有寻常人的烦恼：吃饱了想睡，睡够了想吃。
人半梦半醒，眼皮困顿的挣动，忽开忽阖。
五条悟迟钝的听着方护的声音。
方护抬手放了隐蔽帐：“如果你还关心正事的话——导诊台和申井由纪夫家里的电脑信息一致：申井由纪夫向数十名医护发送了恶毒咒骂的骚扰邮件，但只有真司晃和小林田一郎回复了。”
“哦...”五条悟竭力睁大眼睛，眼皮上下轻碰了几次，“回了什么？”
方护：“两个人回信都很简短，小林田一郎说：这样的遭遇落到您的身上真是抱歉，但只要保持好的心态，一切都会好的。”
“真司晃则回复：感到愤怒也无济于事，我的水平就是这样。
就挣几个固定工资还要应对你这样的垃圾邮件，说真的，有时间咒骂不如多做康复训练。”
五条悟打了个哈欠，精神倒是让“真司晃”的暴躁回信提起来一些：“这样说我更不明白了，怎么看都是申井由纪夫和真司晃有矛盾的感觉更大，申井应该举报真司晃——诶？”
五条悟转过脸来朝着右边的方护，“申井举报错人了？”
方护摇了摇头：“是错了，但不是举报错了，是发错了邮件。”
“申井多次邮件骚扰了小林和真司，小林田一郎不再回复，真司晃却是每一条都回，他和申井由纪夫有口舌之争...”“口舌之争？”
五条悟来了兴趣，嘴角扬了起来，“你是说他俩在邮件里对骂吧？”
方护微顿，点了点头，“脏话频率太高，判定为垃圾信息，搜集浏览后我就一键清理了内存，没有保留具体内容。”
五条悟无声笑起来，他倾斜身体，胳膊压在了等位椅扶手上，和方护凑得更近。
五条悟：“然后呢然后呢？
什么邮件发错了？”
感受到五条悟暖烘烘的温度接近，方护偏头看了他一眼。
隔得近，即便五条悟没有取下墨镜，方护也看得清暗色墨镜后那片蔚蓝色的海。
“发错的是威胁邮件。”
方护道：“拍摄到小林田一郎和黑帮有往来的的确是申井由纪夫。”
“申井由纪夫把举报材料发送给了真司晃，威胁他每个月给自己汇款三十万日元，但他本来应该要发给小林田一郎的。”
方护没有感情的复述信件的内容：“喂，小林医生，你也知道这样的证据足以毁掉你吧。”
“你这样的废物做坏了我的手，居然还领着那么高的工资，识相的话就趁早向我手写道歉信，然后恭恭敬敬地，按月汇款给我的账户。”
方护和五条悟对视，“你要知道他银行账户的代码吗？”
“不必了。”
五条悟抽了抽嘴角，下巴一挑，命令道：“垃圾信息，delete。”
方护平静地点了点头。
“指令己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