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鹏,或者说鹏仔的意识像是从深海里一点点上浮,耳边先是模糊的嘈杂,继而是一种规律而沉重的“嘀——嘀——”声,像是某种倒计时,敲打着他混沌的神经。
眼皮重若千斤,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白色天花板,冰冷的灯光,插满管子的身体传来一阵阵虚脱般的钝痛。
视线所及,是透明的玻璃墙,墙外似乎有人影晃动。
这是……哪里?
他不是应该己经死了吗?
在徐薇和林盛那对狗男女狰狞的笑意中,从那艘豪华游轮的甲板上,被狠狠推入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沉重的窒息感,海水灌入口鼻的咸腥,以及那彻骨的背叛之痛,瞬间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让他残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起来。
“病人生命体征出现波动!”
一个略显紧张的女声响起,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更清晰的交谈声,从并未完全关闭的ICU病房门外传来,穿透了机器的嗡鸣。
“……鹏仔这次,怕是真挺不过去了。”
一个故作哀戚,却难掩一丝如释重负的女声。
是徐薇!
他的“好妻子”!
李鹏的心脏猛地一缩,监控仪器立刻发出更急促的警报。
“小声点!”
另一个压低的、他同样刻骨铭心的男声——林盛,他曾经最信任的兄弟!
“医生不是说了,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公司那边我己经安排好了,等他咽了气,那份股权转让协议一生效,一切就都名正言顺了。”
“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踏实。”
徐薇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能骗过从前他的伪装的柔弱,“鹏仔命挺硬的,上次车祸那么严重都……硬?”
林盛嗤笑一声,语气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一丝残忍,“这次不一样。
颅内大面积出血,主要脏器衰竭,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
放心,ICU费用一天好几万,咱们‘尽力’了,谁也说不出什么。
等他走了,公司、房子、存款,就都是我们的了。
你不是早就看中那套翡翠首饰了吗?
到时候给你买两套,换着戴。”
“真的?
老公你真好!”
老公?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李鹏的心脏,绞得他血肉模糊。
巨大的愤怒和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他刚苏醒的虚弱,带来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视野因为充血而一片模糊的赤红。
他奋力地转动眼球,透过那面冰冷的玻璃墙,看向外面。
模糊的视线里,一对衣着光鲜、姿态亲密的男女,正相拥着站在走廊上。
男人西装革履,侧脸得意;女人依偎在他怀里,脸上哪有一丝一毫丧夫的悲戚,只有掩饰不住的、对即将到来财富的贪婪和期待。
就是这两个人!
一个是他掏心掏肺爱了多年的妻子,一个是他一手提拔情同手足的兄弟!
他们联手做局,侵吞他的公司,伪造债务,制造意外车祸失败后,又在他重伤濒死之际,在这ICU门外,己经迫不及待地算计着他死后的一切!
恨!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这具残破的躯体彻底焚烧殆尽!
为什么?
为什么他生前眼瞎心盲,对最恶毒的豺狼付出所有真心?
凭什么?
凭什么这对狗男女坏事做尽,却能在他用命拼搏来的一切上风光得意,而他要死得如此憋屈不堪?!
他不甘心!
他怎么能死?!
他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强烈的执念和愤怒像是最后一剂强心针,***着他油尽灯枯的身体。
他猛地张大嘴,想要嘶吼,想要咒骂,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漏气声,喉咙里插着的管子让他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极致。
监控仪器上的心跳曲线疯狂地跳动,发出刺耳的尖鸣!
“医生!
医生!
病人情况危急!”
护士惊呼。
门外,徐薇和林盛被里面的动静吸引,转过头来。
隔着玻璃,李鹏的视线终于对上了他们的。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度的情绪而收缩,里面盛放着最纯粹的、来自地狱般的诅咒和仇恨,几乎要化为实质,将他们拖入无边业火之中。
徐薇被那眼神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抓紧了林盛的胳膊。
林盛也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和残忍,他甚至刻意地、用一种极慢的速度,抬手搂紧了徐薇的腰,仿佛在向里面那个垂死的人宣告着最终的胜利。
无声的挑衅。
“嗬……嗬……”李鹏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远远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不甘和怨恨。
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机器的尖鸣声越来越远。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冷,生命在飞速流逝。
他不甘心……如果能重来……如果能重来一次!!
我李鹏,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带着这最后一丝撕裂灵魂的诅咒,他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是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李鹏猛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冰冷的仪器,没有插满身体的管子!
他骤然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有些发黄的天花板,一盏老旧的吊扇在慢悠悠地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身下是硬板床的触感,盖在身上的薄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混合着……一股隐约的霉味。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
狭小的房间,墙壁有些斑驳,一张旧书桌,一把木头椅子,桌上堆着几本翻旧了的营销类和成功学书籍,一个插着充电器的老旧诺基亚首板手机正在充电,指示灯幽幽地闪着绿光。
窗外,传来小贩隐隐约约的叫卖声,还有邻居炒菜的香味飘来。
这一切……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
这是他近二十年前,刚刚大学毕业,和徐薇一起在城市偏远角落租住的出租屋!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掌宽厚,指节分明,充满年轻的力量,没有后来应酬喝酒留下的肝掌,也没有常年签字握笔磨出的薄茧。
这不是他那具被酒色财气掏空、最终在ICU里衰竭而亡的身体!
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床,扑到那面贴在衣柜门上的廉价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略显青涩的脸庞。
寸头,眉眼飞扬,带着尚未被社会磨平棱角的锐气,只是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茫然,而显得有些呆滞。
身材虽然瘦削,却充满了蓬勃的活力。
这是二十岁的他!
李鹏抬起手,颤抖着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冰冷的触感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他……回来了?
他真的重生了?!
回到了二十年前?!
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悲剧尚未开始的时候?!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思考,只是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胸膛剧烈起伏,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和赤红。
是老天爷听到了他临死前那不甘的诅咒了吗?
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嗡嗡——嗡嗡——”书桌上,那台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沉闷的震动声,在木头桌面上旋转着。
李鹏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个屏幕上。
来电显示——薇薇。
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也点燃了他刚刚平息下去的、那焚尽一切的仇恨火焰!
徐薇!
这个时候,他们刚刚大学毕业不久,他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白天跑销售,晚上还***,累得像条狗,却甘之如饴。
而电话那头的那个女人,此刻应该正和她未来的“奸夫”林盛——那个同样刚毕业、被他当成最好的兄弟、介绍她认识的富二代——在一起!
前世的种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是恨意融入了骨髓。
他一步一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台沉甸甸的诺基亚手机。
震动还在持续,那个名字像是毒蛇的信子,不断挑动着他的神经。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几分钟后,震动停止了。
屏幕暗了下去。
但仅仅几秒之后,它再一次固执地“嗡嗡”震动起来。
还是薇薇。
李鹏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良久,他缓缓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他熟悉入骨、曾经觉得甜美现在只觉无比恶心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和不耐烦:“鹏仔!
你怎么才接电话啊?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下班早点回来,今晚林盛请客去‘蓝湾’唱歌呢,那地方可高级了,去晚了多丢人啊!
你快点,别磨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