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本人依旧静默,大部分时间停留在那纯白殿宇之中,试图理清沉睡期间发生的一切,但他周身自然散发的、纯净而古老的剑灵气息,与这座由混沌与魔气构筑的城池形成了鲜明的对立,却又诡异地维持着某种脆弱的平衡。
厉烬则像一头被注入了全新活力的恶犬,终日环绕在殿宇外围。
他不再长时间枯坐城头,而是变得异常“忙碌”。
他会挑剔地检查每一层禁制,会用那双锐利到令人不适的眼睛扫视城中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任何潜在的“打扰”因素。
他甚至开始亲自过问一些琐事,比如哪些奇花异草更适合点缀殿宇周围,或是勒令城中那些脾气古怪的炼器师研究如何让魔域的光线变得更“柔和”些,免得刺了悬知的眼。
他的行为跳脱,心思难测,但所有举动都指向一个核心——悬知。
然而,好景不长。
不过数日,厉烬便敏锐地察觉到,悬知灵体上那层白金色的光晕,似乎比刚苏醒时黯淡了些许,那本就略显透明的边缘,也似乎更加模糊了。
一种熟悉的、几乎能将他吞噬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厉烬的心脏。
他像一阵黑色的旋风,不顾那层无形屏障的阻隔,强行闯入了纯白殿宇的范围。
悬知正***于一方白玉棋枰前,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黑子,似在推演棋局,又似在借由棋道稳定自身灵体。
“你的灵体……”厉烬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打断了一片宁静。
他冲到棋枰前,死死盯着悬知,“又不稳了?”
悬知拈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浅金色的眸子抬起,落在他写满恐慌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无妨,初醒之期的正常波动,静养即可。”
“静养?”
厉烬嗤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只有翻涌的猩红,“等你静养到灵体消散吗?!”
他根本不信这套说辞。
上一次悬知灵体不稳,几乎溃散,便是他用心头精血强行喂养,才将人从寂灭边缘拉回。
那过程痛苦而漫长,每一次划开心口,逼出蕴含本命源力的精血,都如同在撕裂自己的灵魂。
但他甘之如饴。
在他看来,悬知的“静养”不过是拖延,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放弃。
他绝不允许。
悬知眉头微蹙,放下棋子,声音冷了几分:“厉烬,莫要胡闹。
我自有分寸。”
“你的分寸就是看着自己消失?!”
厉烬低吼,情绪己然在失控的边缘。
他不再废话,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右手并指如刀,暗红色的混沌之力瞬间凝聚于指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刺去!
“噗——”利刃入肉的闷响,在寂静的殿宇中格外清晰。
他动作快得惊人,悬知甚至来不及阻止——或者说,悬知未曾料到他会如此决绝,如此不计后果。
心口衣料瞬间被割裂,露出下方那道狰狞的、新旧交叠的契约剑痕。
而此刻,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正划在剑痕之上,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涌出,但那血液中,却蕴含着一点极其夺目、仿佛凝聚了生命本源的金红色光点——心头精血。
厉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但他看向悬知的眼神,却亮得骇人,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狂热和满足。
他指尖牵引着那点金红色的精血,不顾自己心口仍在淌血的伤口,凑近悬知,语调变得异常柔软、黏稠,甚至带着点诱哄的意味:“我的剑灵,快些好起来……”那滴精血散发着磅礴而炽热的生命力,与悬知清冷纯净的灵体气息截然不同,却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悬知浅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着厉烬心口那片刺目的鲜红,看着那滴被他强行逼出的、关系着他自身性命的本源精血,再对上那双充满了偏执与献祭意味的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
是恼怒?
是无奈?
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如此疯狂方式撼动的波澜?
“胡闹!”
悬知清斥一声,猛地抬手,一股柔和而坚定的白金光芒涌出,并非攻击,而是试图将那滴精血推回,并封住厉烬心口那可怖的伤口。
然而,厉烬的执拗远超他的想象。
那滴精血在两种力量的角力下,并未被推回,反而因为悬知力量的接触,像是找到了归宿一般,主动化作一缕金红色的细流,挣脱了厉烬的指尖,如同归巢的倦鸟,迅疾地没入了悬知略显透明的灵体之中!
“呃……”精血入体的瞬间,悬知浑身猛地一颤!
一股灼热到几乎烫伤灵魂的力量在他灵体内炸开,与他原本冰冷有序的剑灵之力激烈碰撞、交融。
那感觉并不舒适,甚至带着一种被强行侵入、被打乱秩序的痛楚。
他闷哼一声,清俊的面容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周身稳定的白金光晕剧烈地波动起来,气息瞬间变得紊乱不堪。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抗拒和本能的自保,抬手想要推开近在咫尺的厉烬。
“走开……”这一推,并未用上多少力量,更像是情绪驱使下的反应。
厉烬被他推开半步,心口的伤口因这动作牵扯,涌出更多的鲜血,瞬间浸湿了玄色衣襟,颜色深得发黑。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悬知,看着他因自己的精血而气息紊乱、面露痛苦的样子,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光芒——有心痛,有疯狂,更有一种扭曲的满足。
看,他的剑灵,因他而有了如此鲜明的反应。
不再是那副冰封万里、无悲无喜的模样。
悬知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灵体的波动渐渐平复了一些,那滴精血所带来的灼热感开始转化为一种温润的滋养之力,缓慢地修补着灵体的虚弱和透明。
效果是显著的,但他心底却一片冰凉。
他抬起眼,看向厉烬。
看着对方苍白如纸却带着满足笑意的脸,看着那不断淌血、几乎是在透支生命的心口伤痕。
“……值得吗?”
悬知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厉烬闻言,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近乎癫狂的弧度,他抬手抹了一把心口涌出的血,随意甩在地上,发出“嘀嗒”的轻响。
“为你,什么都值得。”
他的语调依旧黏腻,眼神却认真得可怕,“我的命是你的,悬知。
用它来养你,是天经地义。”
悬知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用最极端、最疯狂的方式表达着占有与守护的“契约者”。
灵体内,那股属于厉烬的精血仍在散发着灼人的温度,与他冰冷的本质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维系着他此刻的稳定。
他终究,没能再说出斥责的话。
只是那向来静如止水的浅金色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对方心口那片刺目的红,以及那红背后,令人心悸的、毁灭性的炽热。
殿宇内,血腥气与清冷的灵息交织,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而黏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