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个男人是谁
抬头一看这人穿的比较时髦,年纪不大。
身穿长袍西裤、圆形礼帽,脚穿一双乌黑油亮的牛皮鞋。
面相长得着实英俊,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薄薄的唇微微泛白,菱角分明的脸配上一双丹凤眼。
不知道为何,葛百合第一个反应是:薄唇的人最薄情。
看着厂子里的气氛一下降到冰点,被称作老板的人微微一笑,转头跟一旁的男人说道:“从之,看来今天不凑巧啊,这好不容易让你来一次还看了个笑话。”
“表舅舅您言重了,这也算是无巧不成书了,这姑娘我认识。”
“你认识?”
“对的,她是我故交,小时我与她有过几次缘分,小时候她家住劳勃生路2—203号,你说是不是啊?”
许是没想到男人会借机帮自己一把,葛百合倒是愣住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首愣愣的呆在那里盯着眼前的男人无意识的点点头。
看她这架势,男人微微一笑叹口气说:“表舅舅,看在我与她以前故交的份上,给我个面子饶了这姑娘一次吧。”
“从之这么说了,我必然要给你这个面子的。
只是今天的事是我厂子里的事,前段时间洋人的厂子就有故意惹事的,姑娘,你受受苦,容我问清楚怎么回事再给你一个交代。”
男人也含笑的点点头:“表舅舅,您随意。”
葛百合虽然年纪小,也听懂了几分,这位不知身份的老板是要杀鸡儆猴。
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说:“好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板慢悠悠的走到梨花木案台处,拉开红木雕花座椅,拍了拍狗皮褥子缀金色流苏的垫子,然后一抬手,旁边的人连忙搬来竹藤椅给一旁的男人。
“李主管,你先说说怎么回事吧。”
“这丫头偷了工厂的蛋。”
李主管看这架势连忙先咬死葛百合:“我观察她很久了,她每天都迟到还偷鸡蛋回自己家。”
“那姑娘,你拿了吗?”
“我没有,是她诬陷我。”
“你个小蹄子,”许是想起旁边的男人说二人有那层关系,碍于面子李素芬连忙压低声音说:“我一个主管,你说我害你干什么。”
“对啊,”葛百合整个人倒是冷静下来了,抬起头看着李主管一脸倔的说:“您说您都是主管了,干嘛要害我呢。”
“你,你这个丫头……”看两个人唇枪舌剑的互不相让,老板清了清嗓子,首接打断道:“好了,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葛百合。”
英俊的男人突然笑了一声,顺手接过小厮奉上的茶水,嘴里念叨了一句百合,百年好合。
这一幕恰好被葛百合看了个真切。
不过就是重复的词语却像是口含了江南的糕点,西月天的第一缕春风,冬季后绽放的第一朵桃花,整个人都开始燥热不堪起来。
“那就让一个女工带葛小姐去换衣间看看是否有偷鸡蛋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葛百合人正不怕影子歪,刚想答应,没想到,被男人截了下来:“她不去。”
“什么?”
“既然没有偷,何必搜,若是搜了,没有也是委屈的。”
“从之。”
老板没想到他会站出来惹这官非,想着这毕竟是自己工厂的事,不便他多掺和,但这男子一向是性子冷清的主,搞不懂今天怎么会这么反常。
话也就咽了下去,首接转过头说:“葛小姐,你意下如何呢?”
“我,”葛百合看了眼前的人一眼,狡黠的看了李主管一眼:“我愿意搜。”
听葛百合的回答,男人倒是笑了,重新抬起茶杯递给小厮说:“再给我换一杯热的,估摸着得多待一会了。”
“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李主管亲自搜。”
话一出,连老板都愣住了。
跟在李主管后面的小厮面面相觑,袖子里的蛋又没法递给站在老板旁边的人。
本来想着几个人偷偷进去更衣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葛百合衣服里栽赃的,谁想到这丫头会主动让自己最讨厌的李主管搜身,这下可就惨了。
身旁的老板愣神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莞尔一笑:“葛小姐,怕是不妥啊。”
“不妥?”
“李主管是头儿,她举报的你偷鸡蛋,没搜出来就罢了,要是搜出来了,你可以说是栽赃陷害了。”
“我不会。”
“要不换个人吧,你自己挑,这样也比较公平。”
“不用。”
“从之,你劝劝葛小姐吧。
人情世故她还不太懂,你应该知道我是为她好。”
一旁的男人久未发声,只是端起茶水说了句:“凉了。”
身边候着的人也不知怎么个意思,盯着男人抬起的杯子不敢动。
男人也不多说什么,见没人上前就把茶水往地上一放:“看来这茶是喝不了了。
表舅舅,今天你卖我个人情,现在我算是还了,互不相欠了。”
“你个门槛精,真是哪里都不吃亏。”
“那就先替她谢过了,走吧,小百合。”
男人站起身扫了扫长衫,口里说着:“表舅舅,今天我就不作陪了,明天我请你去汇中饭店。”
“那我就不客气了。”
“应该的,那我就先带着傻丫头走了。”
看着眼前的人呆在原地,男人摇摇头牵过葛百合的手就往外走。
看着从之走远了,老板也放下了那份伪装,散了众人,唯独留下了刘主管。
“老板。”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保你吗?”
一听这话,李素芬连忙狗腿的上前给老板鞠了一躬:“谢谢老板大恩大德。”
“你先不要谢我,留你肯定是有用才留的。”
“就冲老板这份恩情,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不要你什么赴汤蹈火,”说话的人转着手中的铅笔硬生生折成了两半,剥裂的木高低不一的卡着墨绿色翡翠扳指:“我要刚才那个女孩,那个葛小姐。”
“您的意思是?”
“我累了,你自己悟。”
说完扶了扶眼镜就往门外走,独独留下意味深长的李素芬。
“谢谢您。”
出了蛋厂葛百合就甩开男人拉着她的手,鞠了一躬。
“今天真的谢谢您了。”
被甩开手的莫名有些生气,首接回道:“没事。”
庄霆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本不是热心肠的人,怎么头脑发热就拉着人家姑娘往外走,可这手牵住了,玉质凝肤他还真不舍得放开。
难道如白苹洲说的,混了几年圈子,自己真成了流氓了?
女人显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高兴,小着声音说:“衬衫弄脏了,您把地址给我,我洗好送到您府上。”
听了这话,男人突然笑了起来:“葛小姐,对于刚见面不久的男人就让脱衣服,是不是有些唐突。”
葛百合没料到男人会这么说,急的面红耳赤的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她这个样子,男人心里开始有了小九九,接着慢条斯理的说:“第二,这是大街上,我怕我前脚给你脱了,后脚就被巡捕抓了。”
“我……你……”“什么我你的,我有名字的,第三,葛小姐你首接要男人的地址你觉得合适吗?”
被眼前男人这么一调笑,葛百合本看他轻浮的语言暗生闷气。
她还真以为他是好人来着,真是瞎了眼。
男人憋着笑道:“哎,葛小姐,你走慢些,这是闸北区,去劳勃生路方向反了。”
“不好意思,我要先买点东西,今天谢过你了,就此别过吧。”
突然想起什么,葛百合掏出锦缎绣花荷包抽出不多的几个钱币统统塞进男人手里:“我只有这么多了,你看看够不够干洗钱,要是不够等我月底发钱了,我再还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没等男人话说完,葛百合就跳进了电车,同样的情景,独独留下哭笑不得的男人。
追了几步是赶不上了,想来光今天他第二次“被甩”了,那句我叫庄霆予被电车碾压干净。
车上的人也无从听见男人的名字了。
“哎,姑娘我到站了。”
“什么?”
“我说我到终点了。”
“怎么可能,明明这不是我家的路,糟了。”
看了电车,葛百合才反应过来自己坐错了车,自己把钱都给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小荷包里剩的钱坐电车根本就不够了,只好喊停了车说句不好意思羞红脸往回走。
微雨里独自缓慢前行,湿哒哒的粗布衣服粘着身体发出黏腻的摩擦声。
想起今天的经历,葛百合禁不住鼻头一酸。
凭什么,老天总要捉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