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她会大吵大闹，可她的手只是顿了一下，很快便答应了。
我如释重负，内心雀跃，偷偷背过身去，给夏月发了消息。
而她也很快回了消息。
太好了耶！阿泽，我终于可以是你的妻了！我偷笑着灭了屏，回过头时却瞥见妻子脸上那一抹笑意。
我忽然愣了神。
1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提出离婚。
我和妻子胡雨相亲认识的，结婚三年，日子平淡得我都腻了。
与夏月重逢后，我对她昔日的爱火逐渐燎原。
三十五岁的年纪了，我见到她时依旧会面红心狂跳，叛逆得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我不想再错过她了，便向胡雨提了离婚。
她像是疯了一样，冲到我单位大闹了好几天，还打电话叫我父母过来劝我，连着折腾了好几天。
后面我妥协了。
可我对夏月的愧意更深了。
她那么美好的一个女人，值得我给她一个名分。
于是我开始频繁宿在她那里陪着她，能用经济补偿她的地方我连眼都不眨一下。
而胡雨也从一开始电话狂轰乱炸到后面偃旗息鼓——直到现在，她表情平静得可怕。
我看着她抱着孩子站起了身，又从里屋回到了客厅。
她把一纸离婚协议书递给了我，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
我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她把离婚协议书都准备好了？慌忙打开看了看。
她的条件倒也不算苛刻，只一条，不用给儿子抚养费，但也不许我再见儿子。
她像是看出我的疑惑似的，淡淡出声。
别演得你多想当个好爸爸了。
儿子从出生到现在，你抱过几次？我哑然。
儿子刚出生那会儿，正是我们闹得最僵的时候。
但平心而论，她孕早期的时候我对她多好啊。
她孕吐时我给她顺背，产检的时候我也陪在她身边，半夜里她想吃东西我二话不说开了车就去买。
见我有些犹豫，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没有孩子当绊脚石，你们在一起不是更舒服么？熟悉的吵架的前奏。
我猛然抬起头。
哦，原来她还不肯放手。
我当面把离婚协议撕碎了。
儿子是跟我的姓，我凭什么不能见？愤怒与遗憾不断激荡在我的胸口。
你为什么偏不放手呢？我与她已经错过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为什么非要缠在我身上啊？我们结婚是因为合适，而不是相爱，你懂么？难道你没有爱的人么！我看着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受伤，很快就恢复平静。
我没理她，直接摔门而去。
2去到夏月家里，她正在做饭，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身上的味道让我平静。
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不想给人生留下遗憾罢了。
夏月温柔地笑了起来，今天这么早回来呀？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番茄牛腩，今天她终于答应离婚了，我们好好庆祝……愧疚之情一下子席卷了我。
我该怎么说她还不肯离婚？我打断她的话，迫不及待吻上她的唇。
片刻后，只剩一室春光。
温存过后，我刷着手机，胡雨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她说，希望我好好考虑一下离婚协议书的事情。
我没放心上。
就她那急脾气，再拖个几天她肯定答应了。
我妈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的心紧了一下，但马上想到是胡雨搬来的她。
我不大想接，可她像不死心似的一直打。
最后我接起时，就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沐泽，你爸突然摔倒了，好像骨折了，你快回家……我急得从床上弹跳起来，好好好，我马上过来……我还没说完，夏月的声音便飘了进来。
阿泽，出来吃饭了！我妈的哭泣声立刻就消失了，紧接着她便大声咆哮了起来，你为什么还在和那狐狸精联系？上次你明明答应过我们不再见她！你这么做对得起胡雨么……夏月就站在门口，眼眸一下子变得黯淡。
我急忙挂掉了电话。
她的眼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我知道，你妈还是不喜欢我……我的心像是猛然被揪起。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父母心中的完美儿子，考重点，上名企，我的人生规规矩矩，从来没有违逆过他们心意。
可这别人家的小孩，我当腻了。
我妈的电话一直在响，我直接摁掉了。
一如她当年粗暴地扼杀了我与夏月早恋的萌芽。
她总说，为我好。
可是她不知道，高中时我流了多少眼泪。
而现在，她再也阻挠不了我和夏月在一起了。
安抚了夏月好久后，她才停住不哭。
我给她买了她一直想要的黄金玫瑰项链赔罪，而她却有点犹豫。
别给我买礼物了，你爸骨折了，这些钱留着给他交医药费。
我们不然……去看看你爸吧？我的心口涌上一股暖流。
她真的，太懂事了。
我更加坚定了想娶她的想法。
而当我们赶到医院时，我爸刚手术完。
我刚想开口问问，却突然在里屋看到胡雨。
她正熟稔地帮我爸擦着手和脸，丝毫没有抬头看我。
只有在给我爸隔尿垫时，胡雨才出声叫我妈过去帮忙抬一下我爸。
我妈却突然发了脾气，指着夏月，你刚不是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么？你真想表现，就你来换下尿垫。
夏月无措地揪着我的衣角，小声地叫了声，阿泽……我立刻把她挡在身后，夏月她没做过这个，我来吧。
可我把我爸抬起时，一股尿臭味直冲我鼻子，我差点呕了出来。
而胡雨却像闻不到似的，麻利地铺上尿垫后，就要把我爸换在一边的脏衣裤拿到外面去洗。
夏月赶紧挡在她面前，我去洗吧！这是我作为……儿媳应该做的。
胡雨这下才停住了脚。
她的眼眸清冷，却不见从前她见到夏月时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只是冷冷出声。
好。
我忽然间有些搞不懂。
这女人到底怎么了？3夏月很快就给我发了消息。
这个，有尿渍……好脏啊……阿泽，我有洁癖的，刚刚在你妈面前我不得不表现，可现在……我真的不敢洗……我找了个借口就想出去帮她。
我妈瞥了我一眼，揶揄我，怎么？她让你去洗了？她恨铁不成钢似的，放着胡雨这么好的女人不要，偏被外面的妖精迷了魂！你知不知道刚左等右等等不到你的时候，是胡雨开车把你爸送来的医院！你真是疯了……我妈哭着捶打着我，刚刚是不是那妖精不让你来的？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真是白生你了……病房门口围了好多人，我的脸一下子就挂不住了。
我看到胡雨站在床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这才是她的目的吧？让我爸妈来劝服我，曝光我，让大众对我指指点点，而她理所当然站在道德至高点上来审视我，批判我，最后迫使我回归家庭来宣告她的胜利。
真的恶心透了。
我一把把夏月拉回了家里。
我拿出买了很久的钻戒向她求婚，而她激动得哭了。
你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吧，那个孩子不要就不要了吧，反正你对他也没感情。
她泪眼婆娑，你要是喜欢孩子，我给你生，一个，两个，三个，只要是你的……我心疼极了，她明明最怕疼了。
她不顾一切的爱击中我的内心，唤醒了我心底沉封已久的自信。
被坚定选择的感觉，真好啊。
回想起与胡雨相恋时，我们的关系总是不温不火的，她也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情话。
哪怕是在最动情的时候。
每次与她亲热，我都有种完成任务的感觉，到后面只剩索然无味。
可与夏月不一样，她俏皮，会说软话，每次哄得我耳根红透。
哪个男人能不爱？于是我在她期待的眼神中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那从今晚起就开始造吧？我坏笑了一声，打横抱起了她。
她的脸上还挂着眼珠，看起来清纯柔弱，让我忍不住想好好疼爱她一番。
她也娇羞地把头靠在我的胸口。
你真坏！……4第二天一早，我就给胡雨发了消息，约她晚上谈点事情。
临出发前，夏月还特地给我打了领带，并低声叫了我老公。
我很受用，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今天就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哦，明天我们就去扯证！可我直到下班，都没等到胡雨回复。
她该不会是反悔了吧？我烦躁地挠头，连打了好几个电话。
等过了好久，我才在朋友圈里看到她的动态——原来今天是儿子的周岁宴。
而她竟也没有邀请我！她的评论区下面有好几个人评论，问照片里怎么没有我。
这女人，非得让我在人前出丑才满意。
那我就偏不能如她愿！我匆忙开车去了她家，正见到她抱着儿子，在朋友的簇拥下笑得开怀。
可，她怎么能笑出声？往常这个时候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低声下气地求着我，连饭也不吃了。
屋内热闹得很，我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不知是谁叫声，孩子爸来了！我扯着笑，走到了她面前，伸手想抱抱孩子。
儿子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着，咿呀咿呀地叫着爸爸。
我心里突然有些感慨。
她一定教过孩子叫爸爸，即使我与她吵得那么凶。
也许她真的很想和我好好组个家庭。
儿子在我身上扭来扭去，突然哭了起来。
我不知所措，越哄他越哭。
胡雨把孩子抱到里间去，不一会儿便听不见他的哭声了。
好友上前搭了搭我的肩膀，你这爸当得不到位呀！虽是一句玩笑话。
可不知怎地，我突然想起，我好像从来没有帮过她。
我有时候在深夜里醒来，看到她轻声哄着孩子睡觉。
我想去帮忙，她说，没事你睡吧，白天你得上班呢。
好友开始说着他育儿心得，可我半句也接不上话。
我开始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浑浑噩噩地熬到了人群散去，胡雨从里间又拿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出来。
我看了看，她更新了条款，儿子归她，但我有探视权。
她坐在我对面，平心静气地说：我想了想，你毕竟是孩子的爸爸。
未来你想看他，我不阻拦。
这下你应该没有问题了吧？我的心里涌着一股说不出的慌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从我的指缝里渗了出去。
我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毕竟这一幕是我一直渴望得到的不是么？可刚刚的这温馨一刻还是让我有点动容。
她的手机突然来了消息，而她低头回着消息，嘴角不自觉地溢出笑意。
我一把抢过她的手机，看着备注叫季宴祈的男人，不由得怒火中烧。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这么爽快同意离婚了！原来是外面有人了是吧？被戴绿帽的滋味让我不爽，你们怎么搞在一起的？她抢回她的手机，管得着么你！赶紧签了，多想想你的夏月！我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为了留住我，她的招式可真多。
这次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朴素无华，黯淡无光——一点也比不上夏月。
也配不上如今事业有成的我了。
我索性将计就计，握着笔就在离婚协议书上落下了名。
解脱了。
5第二天下班后，我回家收拾我的东西。
胡雨已经下了班，在厨房忙活着。
收拾东西的时候，儿子醒了过来，在里间哭闹不止。
我瞥了眼手忙脚乱的胡雨，想了想，还是去屋里抱起了儿子。
我学着朋友们说的哄孩子的方法，可儿子的脸哭得通红，一点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此刻烧得滚烫！我立刻叫上胡雨，抱着孩子就上了医院。
医生很快给孩子看诊，问了儿子平时的饮食习惯和过敏药物史。
胡雨像早就背好似的就说了出来。
而我的脑子还在发懵。
我好像从来没记过儿子吃了什么，对什么过敏，也从不知道儿子居然在六个月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更别提照顾他了。
六个月前……那时候我和夏月感情极速升温，我满脑子全是她。
儿子……早就被我抛诸脑后了。
医生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顿时如坐针毡，心头的愧疚像是针一下一下地扎着我。
孩子父母双方有什么遗传病史么？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什么遗传病史？对话忽然尴尬地停顿了下来。
我刚想开口说不知道，却被胡雨抢先了一步。
孩子爸爸有家族遗传性高血压，不过，去年体检的时候他血液指标还可以，但是他的肺功能项目检查结果反应可能有哮喘……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才恍惚想起，去年单位好像是有组织了体检这回事。
但我体检完后也就没再管，连报告都是我打电话让胡雨去拿的。
她的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医生也问了她几个问题，而她都答了上来。
我困惑了。
她明明不是学医的。
可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这些？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身体？思绪纷纷乱乱，手机铃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夏月打来的。
我心里乱得厉害，索性摁掉了。
而她又打了过来，我心虚地看了眼胡雨，而她居然不吵不闹地儿子抱到她的怀里。
电话里夏月抱怨我怎么收个东西这么慢。
刚刚在诊室里胡雨的话还萦绕在我的脑海，我不想多说，草草找了个借口敷衍了她。
等挂掉电话，我才发现胡雨已经抱着孩子在输液区等候了。
我远远地看着她，才发现她的身形瘦弱极了。
鬼使神差地，我突然想到那年我刚牵她手，发现她的手上一点肉都没有。
于是我便拍着胸脯，我保证，三年内我一定让你长胖二十斤！可三年过去了，我好像并没有做到啊。
我慢腾腾地走近，才发现她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好几根白发。
我竟有些良心不安。
这几年，她一定不好过吧？于是我弥补似的在她手臂麻的时候接过孩子，看着他依偎在我的怀里，此刻我才迟钝地有了当爸爸的感觉。
气氛沉默。
直到我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夏月又来催了。
胡雨识趣地从我手里抱过孩子，一点没有要拦我的意思。
而我站起身，想了很久。
还是支支吾吾地问出了心里盘旋已久的问题。
你……是为了我才学的这些？她眼皮都懒得掀起一下。
嗯。
我应该走的，可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她见我久站着不走，疑惑地抬起头，语气平静地说。
不回去么？别让她等急了。
我呆呆地站在她面前。
换了从前，她绝对不会和我说这句话。
她只会歇斯底里，和我吵和我闹，让我和夏月断了关系。
她说她会比夏月对我更好，她爱我，爱儿子，也爱这个家。
可我当时只觉得烦。
她哪里爱我了？爱是炽热的，耀眼的，不顾一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