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倚在窗边,听雷声轰鸣,看大雨倾泻,看路上行人因躲避不及而被淋得浇透,便会开心地像做了恶作剧的小孩。
这是她的恶趣味。
但笑着笑着,她又会落下泪来,因为不会再有人来笑叱她毫无同情心,又匆匆地下楼去招呼行人来檐下避雨,甚于还会端出姜汤来。
邓润本就是这么一个温软又良善的人,用自身的纯良去润泽他人。
可是,这么好的邓润,终归是与她不合适的。
许棉自小被捧着长大,从未尝过苦头的花朵却在高中毕业时生了去外头闯荡的念头,她不顾家人的阻拦报了千里外的大学,且拒绝家人陪送只身跋山涉水来到了南方。
可离家的燕儿第一次出远门就遭到了挫败,她被事先预订的网约车放了鸽子,机场门口停着不少出租在热络拉客,但她怕碰上父母提过的黑车,怎么也不肯上车,只身拖着行李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彷徨而又无助。
邓润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是因大学社团活动来当志愿者,恰看到似无头苍蝇般的许棉,以为她是找不到出去的路,便上前去询问:“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许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她哽咽着:“我……我被约的车放鸽子了,我又不敢上他们的车。”
原来如此。
但邓润没有提醒她可以再次下单约车,他保不准许棉会不会再撞上一个不讲信用的司机,他想着先安抚好她的情绪,再去门前为她找个靠谱的司机,他唤来与自己同行而来的女生,跟许棉表明身份以让她安心。
眼睛一亮,颇有些惊喜地道:“我是来A大报到的新生!”同行女生笑道:“原来是一家人。”
许棉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报到第一天,她就在学长学姐面前出了个大糗。
学姐颇为热络地自我介绍:“我叫张舒,他叫邓润。”
“许棉。”
邓润望着面前宛若惊兔的女生,莞尔一笑。
索性志愿者活动没多久便要结束,张舒拉着许棉乘顺风车回学校,让她先在一旁等会儿。
许棉寻了张长椅坐下,看着邓润不急不徐的穿行于人群中,碰到来求助的便温声解答,耐心的告诉他们应该往哪边走,又是该怎么办理手续。
自小伴许棉长大的都是些粗犷汉子,她何曾见过邓润这般和风细雨的性子,一时间竟看的痴了。
张舒不知何时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见她望着邓润的方向有些怔愣,不由笑她:“邓师兄魅力还是这么大,连刚认识的学妹都会被他迷倒。”
刚萌芽的少女心思被戳破,许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邓学长他……很多人喜欢吗?”“那何止一星半点儿的多,不夸张的讲,待会儿进学校碰到的女生十个有八个都是喜欢他的。”
张舒信口就诌。
“这么多啊。”
许棉咂舌。
张舒见她这么容易就被骗到,不由笑弯了腰。
恰逢邓润过来,他见状有些好奇:“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夸你帅呢。”
张舒笑道。
“胡来。”
邓润笑叱,在望见许棉脸上的两抹朝霞时,笑意更深了些,她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邓润帮许棉把行李扛上了车,张舒怕许绵尴尬,扯东扯西的跟她闲聊,在得知她是孤身一人从北方而来时,不由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看不出来啊姑娘,你一身软骨却颇有冒险精神。”
“也没有,就是不想再被捧着了,想自己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许棉说自己从小像只金丝雀般被捧着长大,但她不能一辈子被家人所庇护,总得独立生活,便偷摸着改了志愿,来到距家乡千里之外的南方。
她也曾彷徨过,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始终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
“哇!”张舒听了,捧场的给她鼓掌。
许棉羞涩的笑笑,抬眼正对上后视镜里邓润含笑的目光。
不争气的小兔子又脸红了。
到了学校,邓润帮许棉扛下行李,张舒在旁当着神助攻:“送佛送到西,邓师兄,你就把小学妹送到宿舍去吧,不然她迷路了可咋办?”许棉不想太麻烦他们,正欲婉拒,邓润却没有犹豫的应了下来。
张舒冲许棉丢下一句“回见”便愉悦的离开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却没有迎来许棉想象中的静默。
邓润帮她拉着行李,一路上为她介绍这学校里的一切,大到哪个地方是教学楼,小的几食堂的汤菜最好吃,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他耐心的说,许棉便也细心的听。
她叹于邓润的耐心,也精于邓润的记忆力,平日易被旁人忽略的小事,却都被邓润装进了脑子里。
很快就到了宿舍楼下,许棉道了谢便欲上楼,却被邓润叫住,他朝她扬了扬手中的手机:“不留个联系方式吗?”许棉愣了愣,浅笑道:“留啊。”
因着在机场耽搁了会儿,许棉到宿舍时只剩个下铺了,但她向来不挑这些,放好东西后又逐一跟舍友认识了一圈,便缩在由床帘圈出的狭小空间里看邓润的朋友圈。
邓润的朋友圈发的不多,一周几条的频率,且都是生活随拍配上一两句话,也没有仅几日可见的限制,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坦荡而又纯粹。
她点进最新的一条,是一个视频,拍的是他前天偶遇的一只猫,乖巧的在他手中吃着火腿肠,喵喵的叫着,还不时仰头看他。
配文是“我遇上了孤身流浪的勇士。”
许绵没忍住笑了起来,那今日的自己在他看来也是个流浪的勇士吧,那他是什么呢?是迎勇士凯旋的国王吗?许绵的脑洞大开,光是脑补这个场景就让她笑了好久,视频通话声音蓦地响起时,许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接起,是爸妈。
“囡囡啊,到学校了吧?”“到了。”
许棉点点头,将手机拿远些,给他们看自己正躺在宿舍的床上。
“到了就好。”
许母舒了一口气,“囡囡啊,要是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跟妈妈说,不要随便和同学去外边玩,别吃陌生人的东西,别上陌生人的车……”她絮絮叨叨的重复着那些对许棉耳提面命上百次的事情。
许棉不时的应一声,在听到许母说别上陌生人的车时,她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若是被妈妈知道了她今天的遭遇,怕是能立刻飞过来把她给拎回去。
“囡囡要是受欺负了就回家来。”
许父的声音大喇喇的***来,带有北方汉子的混不吝。
“一天没个正形。”
许母掐他一把,却又转过头来对许棉道,“对,爸妈养你。”
许棉颇有些哭笑不得,再陪着他们聊了一会儿便被催着快些休息而挂了电话。
刚被爸妈灌输了一大堆爱的思想,许棉揉了揉脑袋,又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
她从下铺拱出身来,宿舍里不知何时只剩她一人,她正想去溜达溜达,找个食堂对付一顿时,手机收到了好友申请,申请栏那里面填着“张舒”。
她通过好友申请后,那头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张舒嗓门敞亮:“吃饭没?”“没呢。”
“那我让邓师兄去接你,咱们一起出来吃。”
“啊……不麻烦了吧。”
“没事,相逢即是缘,都说在A大我罩你了,吃顿饭怎么就麻烦了?”许棉推拒不过,只好应下:“在哪里吃?要不我自己过来吧。”
“别,你刚来,对这片不熟悉,容易迷路,让他去接你,方便些。
他在来的路上了,你准备准备啊,我先去餐厅订位置。”
“好。”
她自诩不是个慢热的人,但在面对刚认识就这么热络的张舒时,她还是会有些无措。
但好在,她也算是在陌生的城市交到了朋友,不至孤身一人。
张舒找的地方是江边的一家烧烤摊,她说这里是她和邓润的老据点了,每个星期必来一次。
“那肯定很好吃吧。”
许绵眨巴着眼表示期待。
邓润边为他们擦拭着凳子边笑着回她:“是啊,秀色可餐。”
许棉尚未回过神来,张舒就恼羞成怒地踢了他一脚:“就你话多。”
许棉望着面色潮红的张舒,了然的笑了笑。
来为他们点餐的小哥长相俊秀,语气恭敬的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但许棉敏锐地察觉到张舒在望到他的那一刻,目光黯了下去。
张舒随意点了几个菜,在小哥转身要走时犹豫的叫住他:“杞松他……没来吗?”“杞哥啊……他昨天跟店长请假了,好像说是要去办婚礼什么的。”
“办婚礼?”张舒声音发颤。
“是啊,平日也没听说他有个女朋友,现在突然知道他要结婚了,我们都挺惊讶的,您是他朋友还是找他有什么事,需要我帮您转达吗?”“没……没事,不用了。”
张舒听了小哥的话便似丢了魂魄,她挤出笑来招呼许棉先吃,不用等她,自己踉跄着去一边打电话。
“舒学姐她……”许棉犹疑着开口。
邓润缓缓道:“她对杞松一见钟情,追了他两年,但总是会被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
一次巧合,她知道杞松是不想拖累她,因为他觉得A大的张舒应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而那样的未来,是大专学历仅为烧烤摊帮手的他所给不了的,所以他一直没答应。”
“那舒学姐她呢?”“依张舒的性格,知道了个中缘由就更不可能放弃了,只杞松开始躲着她,甚至于到现在……”邓润语气有些闷。
“可他们分明两情相悦……”许棉感觉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
“不是互相喜欢就一定会在一起的,这世间有太多太多的欢喜终会败给世俗。”
邓润虚虚靠着椅背,对上许棉苍凉的目光,声音顿了顿,“但也会有有情人排除万难而走到一起,只要他们坚信爱慕可跨山高水长。”
许棉收回目光,垂下眼去,但张舒他们……显然属于前者。
张舒去打了电话便没再回来,只发消息让他们吃完回校,不用等她。
许棉怕她去做什么傻事,在邓润的追问下,才知道她登上了去杞松家乡的火车。
“放心,我没事,记得帮我给辅导员请个假,我很快回来的,我就是……想去看看他心中的标准答案长什么样。”
张舒发过来的语音伴着簌簌的风声和难以抑制的哽咽。
听的许眠觉得自己心中也像被软刺扎过,顿顿的疼。
邓润看出她心情不好,吃过烧烤便扯着她在江边散步。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笛声揉碎在温曛的微风里,许绵走的乏了,便寻一处江滩坐下,看不远处人来人往。
有相携而行的老人,有蹦蹦跳跳的小情侣,有夫妻焦急地追着孩子在后头,叫他慢些跑。
“好幸福啊。”
许棉感慨。
“嗯。”
邓润眼梢带着一丝温柔,应和着她。
但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的隐晦与皎洁,许棉却不知他如今所看到的,兴许便是他们想展于人前的皎洁。
有个小姑娘攥着一大把气球走过来,朝邓润道:“哥哥,给姐姐买个气球吧。”
“好。”
邓润爽快地应了声,在一堆缠缠绕绕的气球线中挑出一个兔子形状的,侧过身看着她:“喜欢吗?”“喜欢。”
许棉点点头,她没在一个气球上与邓润推拒,她接过来,将线在手上打了个结。
小姑娘收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