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一抖,钥匙串掉在青石板上,惊飞檐下一串灰羽麻雀。
这座三进老院是曾祖父留下的祖产,雕花窗棂上积着经年的蛛网。
承宗弯腰捡钥匙时,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凉气,像是有人贴着他耳根呵气。
转身望去,庭院里只有八月的阳光在爬山虎叶脉间流淌。
"心理作用。
"他摸着发麻的脖颈嘟囔。
装修队明天才进场,今天不过是来收拾些旧物。
穿过垂花门时,绣鞋踏过青砖的细响从回廊尽头传来,承宗猛地回头,看见一道水红色裙角闪过月洞门。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带。
他记得奶奶说过,太奶奶是穿着水红旗袍上吊的。
正午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承宗加快脚步走向正房,却在门槛前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
半截褪色的红绳陷在砖缝里,绳结上沾着暗褐色污渍。
承宗用树枝挑开绳结时,指甲盖大小的碎骨簌簌落下。
二楼传来木地板吱呀声,这次他听清了——是高跟鞋踩在空腔地板上的回响。
承宗冲进西厢房翻出奶奶留下的桃木剑,铜铃在剑穗上叮当作响。
暗红色液体正从天花板接缝渗出,在方砖地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他后退时撞倒博古架,祖父的烟枪滚落在地,紫檀烟嘴上赫然印着胭脂唇印。
"阿宗?"突如其来的呼唤让他僵在原地。
那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的,带着潮湿的回音。
承宗握紧桃木剑转身,看见太奶奶的遗照在供桌上微微颤动。
玻璃相框里,穿水红旗袍的女人正在眨眼。
地下室铁门突然轰然闭合。
承宗冲向门边时,八仙桌上的茶碗齐齐迸裂,褐色的茶水在地面画出扭曲的符咒。
他摸到门把手时,后颈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镜子里,涂着丹蔻的手指正掐住他脖颈。
承宗抡起桃木剑砸向梳妆镜,碎片纷飞中传来女人凄厉的尖笑。
铁门吱呀着开了条缝,他连滚带爬冲上楼梯,身后传来丝帛撕裂的声响。
逃到院门口时,承宗回头望见二楼窗前飘着半幅水红旗袍,袖口滴落的血珠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当天夜里,承宗在酒店被敲门声惊醒。
猫眼里,穿墨绿唐装的老者举着铜罗盘,镜面倒映出他背上趴着的红衣女人。
"你动了镇物。
"老者不等开门就沉声说道,"寅时三刻,带着族谱到老宅找我。
"承宗把族谱摔在八仙桌上时,封面渗出粘稠的黑血。
穿墨绿唐装的老者点燃三支犀角香,青烟在月光里扭曲成挣扎的人形。
"你父亲本该在三十年前完成婚祭。
"老者用铜罗盘压住蠕动的族谱,"他逃去南洋做生意,结果货船在鬼月沉了。
"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指向承宗胸前的羊脂玉佩——那枚传了三代的古玉正在泛起血丝。
二楼传来指甲刮过木板的声响,承宗想起下午在太奶奶妆奁里找到这枚玉佩时,铜锁扣里缠着几根花白头发。
老者猛地掀开族谱,泛黄纸页间夹着张民国婚书,新郎生辰八字被朱砂重重圈起,正是承宗的出生日期。
地下室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承宗跟着老者冲下台阶时,发现昨日摔碎的梳妆镜竟完好如初。
镜面蒙着层白霜,穿水红旗袍的女人正在镜中梳头,每梳一下,承宗的太阳穴就爆开针刺般的剧痛。
"镜中倒影能困住冤魂,你打碎镜子就是在撕封印。
"老者将犀角香插在镜前,香灰落处显出血字"癸酉年七月初七"。
承宗突然记起,那天正是他二十四岁生日。
当啷一声,羊脂玉佩坠在地上。
玉纹沁出的血珠在地面蜿蜒,拼出"郎君负我"四个小楷。
承宗弯腰去捡时,镜中伸出青白的手掌扣住他手腕,翡翠镯子硌得他生疼。
老者洒出把朱砂,镜面顿时布满蛛网裂痕,那只手却将承宗拽得撞向镜面。
千钧一发之际,承宗怀里的族谱突然起火。
火焰呈现出诡异的幽绿色,镜中传来一声惨叫,他的手腕终于挣脱桎梏,却留下五道乌黑指印。
老者盯着他渗血的腕子,脸色比纸钱还白:"她要提前行合卺礼了。
"阁楼传来木箱翻倒的响动。
承宗举着蜡烛上去时,看见太奶奶的陪嫁箱笼大敞着,箱底躺着件破碎的猩红嫁衣。
当他用烛火照亮箱内描金纹样时,嫁衣突然立起来扑向他面门,腐烂的茉莉花香呛进鼻腔。
承宗滚下楼梯时瞥见箱盖内侧贴满符纸,最上层符咒已被撕去大半。
老者用桃木剑挑开嫁衣,内衬上密密麻麻缝着人齿,领口处还挂着半片带痣的人皮。
"你太爷爷当年亲手剥下她的皮。
"老者擦去剑刃沾到的脓血,"活人制煞求财运,结果全家被反噬。
"他忽然扯开承宗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浮现胭脂唇印,和祖父烟嘴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子时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时,所有镜子开始渗出黑血。
承宗在族谱背面发现父亲的字迹:"婚书要用至亲骨血誊写",墨迹间混着可疑的暗红污渍。
他颤抖着翻出那枚血沁玉佩,对着月光看见玉芯里封着一小节指骨。
穿堂风突然熄灭蜡烛。
黑暗中,承宗听见嫁衣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逼近,后颈传来女子含笑的呢喃:"吉时到了。
"承宗被无形的力量拖向正厅时,月光突然变成惨绿色。
老者抛出的铜钱剑在空中断成九截,每截都钉着张褪色的喜字剪纸。
八仙桌上的龙凤烛自发燃起,烛泪竟是浓稠的黑血,在地面汇成个歪斜的"囍"字。
"快咬破舌尖!"老者将朱砂塞进承宗嘴里,却被一阵阴风掀翻在地。
承宗尝到满口腥甜时,看见太奶奶的遗照渗出鲜红液体,相框里的女人正用染着丹蔻的手指撕开相纸。
猩红嫁衣从阁楼飘然而至,承宗感觉有冰冷的手掌在帮他更衣。
每颗盘扣系紧,呼吸就困难一分,最后粒珍珠扣锁住喉结时,他看见镜中自己变成了民国新郎装扮,胸前的玉佩正在吞噬渗出的鲜血。
老者突然发出非人的惨叫。
承宗转头看见两根金簪贯穿老者脚背,将他钉在青砖地上。
鬼新娘从老者背后探出头来,溃烂的面孔贴着承宗耳垂轻语:"该喝合卺酒了。
"供桌上的两盏银杯自动斟满,酒液里浮着蠕动的白蛆。
承宗的手不受控制地举起酒杯,瞥见杯底沉着颗带血的眼球。
交杯瞬间,他听见三十年前货船沉没时的哀嚎,父亲在海水里腐烂的手掌正搭上他肩膀。
合欢被从房梁垂下,被面上用胎发绣着七对交颈鸳鸯。
承宗被推倒在床榻时,发现褥子下铺满碎玻璃,每块都映着历代新郎惨死的画面——祖父在烟榻上被旗袍勒毙,曾祖父被金簪刺穿心脏,太爷爷的皮肉在铜镜里片片剥离。
鬼新娘的盖头被阴风掀起,承宗看见的却是自己的脸。
腐烂的指尖划开他衣襟,在心口处剜出个血洞。
当那枚血沁玉佩被塞进伤口时,承宗终于想起自己七岁那年,奶奶给他换长命锁时说过:"玉魄养足了,才好当容器。
"老者突然暴起扯断金簪,将半截桃木剑刺向鬼新娘后心。
喜烛轰然炸裂,飞溅的蜡油化作无数哭嚎的鬼婴。
承宗趁机滚下床榻,却发现每道门窗都变成了镜子,镜中三十八个血衣新郎正朝他伸出手臂。
"用族谱封住天灵穴!"老者咳着血沫大喊。
承宗翻开族谱最后一页,惊见自己的遗照早已贴在泛黄的纸页间。
鬼新娘的头发缠住他脚踝时,承宗发狠撕下那页族谱,却发现背面画着镇压符咒——用他父亲脊椎磨成的朱砂笔画的符咒。
子时的更鼓在巷口敲响第三遍时,所有镜子同时碎裂。
承宗被老者推进最后一块完好的铜镜,听见现实世界传来筋骨断裂的闷响。
他在镜中世界疯狂奔跑,所过之处皆是历代新郎的尸骸,直到在血泊里捡起那把生锈的同心锁。
当承宗用锁尖划破镜面爬回现实时,正看见鬼新娘将老者头颅按进合卺酒杯。
月光下,他锁骨处的唇印正在融化成尸斑,玉佩里的指骨戳破皮肤钻了出来。
承宗攥着同心锁扑向供桌,鬼新娘的指甲离他后心只剩半寸。
牌位在撞击中倾倒,曾祖父的灵牌裂开,露出藏在里面的黄铜钥匙——正是太奶奶妆奁上失踪多年的那把。
"你逃不掉的。
"鬼新娘的声音混着老者的骨碎声,三十八面残镜从地底升起,将承宗围在中央。
他在镜中瞥见自己七岁时的场景:奶奶握着他的手刺破中指,将血珠滴进羊脂玉佩,玉芯里的指骨当时就蠕动了一下。
承宗突然扯开衣襟,用同心锁的尖角划破心口。
当鲜血浸透玉佩时,镜中所有新郎的尸骸都发出哀鸣。
鬼新娘的嫁衣突然冒出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