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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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年春分,苏州城的雾是浅杏色的。

沈明漪趴在博济医院二楼窗台,蓝条纹病服袖口被铁栅栏勾出丝缕,像她总也理不清的输液管。

青瓦缝里第七株野雏菊刚冒出嫩芽,顾清和的白大褂已转过仁济药铺的招牌。

"顾医生!"她将整条手臂探出栏杆晃着磺胺药瓶,"说好的西洋棋呢?再不送来,嘻嘻,这瓶儿可要被我当毽子踢了"药箱磕在石阶的声响惊飞了灰雀。

滚落的药瓶停在摔碎的搪瓷缸旁,缸底蔫黄的雏菊突然颤了颤,承住从她指尖坠落的血珠。

梧桐叶漏下的光斑在棋盘跳跃,沈明漪执白子叩响檀木:"我爹说执白先行者,心气最盛。

"黑子落在星位暗处:"沈先生可曾教过你穷寇莫追?""教过,"她忽地蜷成虾米咳喘,白子染了血沫滚到树根处,"可他没教...咳咳...输棋时怎么藏住药苦味。

"细碎血沫溅在顾清和袖口,晕成点点红梅。

顾清和递帕子的手停在半空。

她已用血在棋盘画了只歪脖子雀儿,翅膀尖正抵着"将"位:"您瞧,这小雀儿翅膀硬了,要往四百二十重山外飞呢。

"月光漫过第四十二本病历时,铁门吱呀惊破寂静。

沈明漪赤足溜到最里层的檀木架前,足踝银铃早被药棉塞住。

指尖抚过烫金的《顾氏医案·沈门篇》,泛黄纸页簌簌作响。

"光绪二十八年沈顾氏,砒霜入肺,殁于桃李年..."她念着先祖名讳轻笑,"原来顾医生祖上专治短命鬼?"煤油灯骤亮,青白封皮上的血指痕无所遁形。

顾清和握灯的手背浮起青筋:"私窥医案要断指谢罪。

""那您把我这手指头砍了吧!"她突然将缠纱布的手怼到他眼前,"横竖也数不清心跳漏了几拍。

"纱布下新结的血痂蹭在他袖口,与白日的红梅印重叠。

灯焰"噼啪"炸开,将两人影子绞在药柜铜锁上。

锁眼插着支蔫萎的野雏菊,是她晨间偷折的。

鎏金壶嘴凝着第十日的晨露。

沈明漪踹开诊疗室的门时,顾清和正誊抄第四十二本病历。

宣纸上"进行性肺纤维化"的字迹未干,就被她扬起的药方盖住。

"尝尝?"她将壶嘴怼上他唇畔,"拿阿司匹林跟茶农换的碧螺春。

"黛色广袖滑落,露出腕间新旧交叠的针孔。

茶汤入喉泛起铁锈味。

他瞥见壶底沉淀的血痂,她却就着他齿痕饮尽残茶:"沈家女儿的血最宜煎药,顾医生说是也不是?"壶身鎏金缠枝纹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像极了医案里夹着的合欢花标本。

病历簌簌散落,露出夹层的戏票残角。

民国十年三月初三,吉祥戏院座次栏并排写着"顾清和 沈明漪",墨迹与她袖口血渍同色。

玉兰再度打苞时,棋盘缺了枚白子。

沈明漪蜷在梧桐树下,掌心血泡凝成褪色的棋谱。

顾清和的白大褂沾着南京城的硝烟味,药箱里躺着支断裂的注射器。

"顾医生瞧,"她戳了戳歪脖子雀儿,"它要飞过四百二十座药山呢。

"尾指勾着的银表链忽地断裂,鎏金怀表坠进满地玉兰瓣里。

他忽然单膝跪地,表盖弹开露出张泛黄相片——民国十年的杜丽娘戏装少女,颈后三点朱砂痣艳如泣血:"沈小姐可认得这位...""我娘年轻时也爱听戏!"她抢过怀表轻笑,"顾医生这是要给我说媒?"表链缠住她渗血的指尖,将两人手腕缚成红绳结。

暮色吞没最后一线光时,玉兰瓣落进残棋局。

他们终于发现这棋永远下不完,就像她总在将军前咳嗽,而他永远舍不得趁人之危。

民国二十年小满,仁济戏院。

里面的的栀子香混着霉味。

沈明漪捏着鎏金怀表溜进后台,表盖里泛黄的戏装少女对她笑,颈后朱砂痣在霉斑间若隐若现。

"顾太医祖上竟藏着我失散多年的姊妹?"她踮脚去够积灰的戏服箱,"您瞧这眉眼...""沈小姐,"顾清和突然出现在月洞门边,"此处梁柱遭白蚁蛀蚀,随时会塌。

"她晃着怀表转身,银链缠住褪色的幕绳:"顾医生不是说戏院最宜养病?前日还让我在此诵《牡丹亭》..."话音未落幕布轰然坠落,露出满墙婚书草稿,宣纸如雪片纷扬。

---"光绪二十八年,沈顾氏;宣统二年,沈明玥..."她拾起婚书残页,"顾家世代娶沈家女冲喜?"顾清和握药箱的手背青筋凸起:"不过是旧时陋习。

""那这第一百三十七张..."她展开庚申年的宣纸,"'沈明漪殁于桃李年'的讣告,怎写在婚书背面?"戏院老座钟突然敲响七记闷雷。

民国十年的铜指针扎破时光,将四百二十张婚书钉成簌簌蝶群。

---"顾医生练字时,"她抚过"顾清和"三字的墨晕,"笔锋滞涩了七处,可是想着...""沈小姐可知砒霜入墨可防腐?"他突然打断,"这些婚书,原是为试药所书。

"她将宣纸对准天光,墨迹里果然闪着孔雀蓝:"原来顾太医的深情,比砒霜还毒三分?"窗外栀子骤雨般零落,花瓣在地上铺出***:"莫情深"。

---"《牡丹亭》第十二出,顾太医可愿搭戏?"她甩开水袖缠住药箱,"就唱'则为你如花美眷'..."顾清和后退半步撞到描金屏风,四百二十味药名从《顾氏医案》散落:"沈小姐当知戏文皆是虚妄。

""虚妄?"她捡起"当归"药签,"那您日日在我药里添甘草,是为解砒霜毒,还是为解...""为解苦。

"他突然抬眸,"沈小姐喝药时总皱眉。

"---戏台坍塌那瞬,沈明漪正踩着《游园》鼓点旋身。

顾清和疾步上前,却只抓住她半幅水袖。

"顾太医瞧,"她陷在朽木堆里笑,"连戏台都嫌我唱得不好。

"他单膝跪地清理碎瓦,白大褂染成湘妃色:"沈小姐若肯静养半月,顾某愿为您唱全本《还魂记》。

""那我要点'生生死死随人愿'!"她忽然咳嗽,血沫子溅在他襟前银表链上,"顾太医的血...怎有杏仁香?"残阳穿透碎瓦,将两人影子钉在"莫情深"的***上。

四百二十朵白山茶在药圃同时绽放,最早那株的铭牌刻着"庚申年菊月"。

她忽然吻住他渗血的唇角:"顾清和,你才是我的药引。

"芒种前夜,沈明漪用银簪撬开药房铜锁。

月光漫过十二扇雕花槛窗,在青砖地面烙下海棠纹。

历代青花药罐沿百子柜罗列,瓷面冰裂纹里沉淀着不同年岁的尘灰,最古早那尊釉下泛着孔雀蓝幽光,恰似顾清和瞳孔深处的暗斑。

"顾太医私藏的龙井竟带杏仁香?"她拈起鎏金罐里的晶亮糖块对光照视,"莫不是把鸩毒当方糖使?这甜头倒比磺胺药片诱人。

"烛火倏地蹿高,将顾清和的影子钉在门框:"每块含毒三厘,沈小姐若偷食三块,便够往生极乐。

"她将糖块抛向穹顶,琥珀糖衣折射出满墙婚书残影:"顾家先祖倒会享福,拿砒霜当合卺酒..."话音未落,烛台倾翻,火舌舔舐着光绪年间的黄纸——"情至极处生亦死,爱到荼蘼药成毒",朱砂批注在焰色里褪为暗褐。

沈明漪抽出檀木匣第三层的银针筒,孔雀蓝幽光:"《顾氏医案》载'天容穴施针可忘忧'..."她忽然将针尖抵住颈侧肌肤,"这里跳动的血脉相连着,顾太医当年可在我娘身上试过这针法?""沈夫人是自愿试药!"他劈手打落银针,檀木地板裂出细密纹路,"为护***安康,她饮下双倍砒霜茶,药渣至今封在祠堂第七尊青花瓮。

"瓷罐突然震颤如濒死雀鸟,最古早那尊迸出裂痕。

沈明漪蘸着渗出的靛蓝药液,在掌心勾画朱砂痣——与娘亲遗照上的胎记重叠成双生莲。

五更梆子惊破残梦时,顾家祖坟的残碑正浸在晨露里。

沈明漪赤足踩过带刺的荼蘼藤,抚过青石上"沈顾氏"的刻痕:"原来外祖母躺在这看三十年白山茶花开?"顾清和掀开碑阴苔藓,露出斑驳凿痕:"顾氏子孙,代代试毒,以破情劫。

"每个字凹陷处积着暗红铁锈。

她忽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劫"字凹槽:"原来顾太医饮了七年砒霜茶,可破了我这'劫'?"山茶花在风中炸成雪浪,最早那株的乌木铭牌上,"沈明漪"三字正被梅雨蚀去最后一横。

顾清和的白大褂突然染作朱砂色——暴雨穿透琉璃瓦砸在两人之间。

"顾太医日日饮鸩,是怕黄泉路上无人唱《牡丹亭》..."沈明漪夺过黑釉药盏,滚烫茶汤泼湿襟前牡丹绣,"还是忧心孟婆汤洗不净这百年痴毒?""沈小姐当知..."他话音消弭于惊雷。

她已含住盏沿将残茶渡入他口中,杏仁香在唇齿间淬出火星。

四百二十这个数字融成雨幕里的青烟。

"好苦。

"她笑着拭去他唇角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