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梦朝,凉氏主位。
寒凉宫中,姜夫人痛苦多日,终于诞下一子,名唤凉杭默,三日后,姜夫人因失血过多离世。
一晃就是数年,凉帝在寒凉宫看着眼前正在读《诗经》的杭默,他摇头晃脑地曰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踯躅。”
下午的阳光还是那么微醺,不时有暖风吹来,吹得小杭默浑身上下痒痒的,“父王,这书上说的‘史若萱’,却有此人吗?”“此话何意?”“啊,没什么。”
他有些惶惑为何自己的父亲看到自己总是神思恍惚,他不敢相信是他还在怀念自己的生母姜氏。
重新捡起书本,他的手有些颤抖。
“这孩子,手抖什么?父皇又不会吃了你。”
他脸上挂着笑,拂袖而去。
“陛下,如今南疆战事已定,唯有南疆公主下落不明,要不要……”一位大臣建言道,他长得有些圆润,肚子上都是肥肉,个子不高,眉毛很浓密,像极了《山海经》里的“人精”。
凉帝临终前的妻子姜氏慈爱地抚弄着幼子的胎发,躺在他怀中,娇喘微微,脸上还有残余的汗水。
“陛下,这孩子生得骨骼清奇,又哭声渺远,不如,就叫他‘杭默’吧,况且,臣妾现在虽周身寒凉,心中却有丝丝暖意,想来,‘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过如此。”
凉帝的眼睛睁得老大,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抚摸着姜氏的手,声音低沉、浑厚地说:“‘凉杭默’?好名字,就依爱妃的意思,愿这孩子能为我大梦气吞山河、东擎日月。”
姜氏含笑合眼的时候,整个寒凉殿里的窗户突然都被风吹开了,天色一下子由晴转阴。
“爱妃!啊……”他伏尸痛哭,浑身战栗,跪倒在地的样子像极了幽冥川的彼岸花的叶子,大殿中除了他和刚出世尚在襁褓中的凉杭默,就是已经永眠的姜氏新妇,他跪得腿麻木了,又跪到了除了和她最后一次相拥的上半身以外再没有任何知觉,直到小婴儿哭着要吃奶,哭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
“父亲,我们要去哪里?”凉家的怨鬼太多了,他凉帝的刀下,南疆的前朝遗民竟然只有李皎月一人幸存。
船只在南海缓缓地驶着,海面波澜不惊,不时有海鸥飞过,发出几声悠远而寥廓的鸣声。
“小丫头片子,滚一边去,没钱,就得老实做工,不然小心把你扔到大海里喂鲨鱼!”一位满脸胡茬的男人推搡着挤走李皎月,她跌倒在地。
眼睁睁看着船上的人一个个领走了盒饭,李皎月蹲在角落里,默默地思念着自己的父亲。
不久前,南疆的寒朝旧主李寒主战死沙场,临死前,特地嘱托旧部将李皎月送往驶向海外的大船,让她自谋生计。
李皎月是李寒主和发妻刘氏的小女儿,她的三个亲哥哥都随着李寒主死在了凉帝的屠刀之下,那日,乾坤突变,日月倒悬。
“皎月,不要怕,会有机会的。”
她默默安慰自己说。
那年,他正值舞勺,她方才总角,已是人间沧桑客。
在大海的深处,有一仙山名曰“茯苓”,是传说中的茯苓仙子的居所,可是神出鬼没,一般不为外人所见,只有有缘之人方可一睹仙山的真迹。
“唉,你可别说,我这回去瀛洲那边办事,也是按照我老婆大人的意思,将那传说中的神仙之说寻一个下落,不然,我也是愧对家中高堂老母。”
说话的正在喝茶,三杯下肚,自己已经飘飘欲仙了,看着远方的茫茫无边的大海,他心中有些莫名的希冀。
“仁兄,此言差矣,自古以来,国家兴亡全在这牛鬼神蛇之说上,成,则是百姓苦;兴,亦是百姓苦——既然现在是凉氏主政,那就应该自觉国计民生,不能再……”他旁边坐着的是一位瘦小的“倭国人”,操着半生不熟的拗口的中原话,嘴中还有午饭的鸡腿的孜然味。
他一抹嘴,顺着那位“妻管严”的视角朝那边望去。
只见苍穹之下,有白云在海面上时隐时现,远处是金色的阳光造就的空蒙的雾气,海市蜃楼的错觉似的,好像有山峰在海上漂浮着。
“哎呀,这一定是看错了,不然,怎么可能会如此凑巧,偏巧叫我们几个遇见了呢?一定是昨夜的大雨今日停了,所以有了这一番幻历之境。”
倭国人说。
船有些不稳,一阵海浪袭来,桌子在甲板上也有些晃动,一个不留神,倭国人的一块茶酥掉落在地。
正在一旁沉浸在饥饿之中的李皎月像蚯蚓一样蠕动过去——她几步迈不开步子了,已经连续四天四夜没吃饭了,刚抓住,想也不想就朝嘴里面攮。
“好香。”
她心想,还没有细细咀嚼两口,她已经像猪八戒吃长生果一样吞咽下肚。
倭国人看着她,她也看着那倭国人,一旁的“妻管严”接嘴说:“这孩子,哪里溜上船的?你爹妈在哪儿?一块糕也有一块的价钱!”李皎月听到“爹妈”,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她把头别过去,默默地说:“爹妈?什么爹妈?我早就看透了,除了生就是死,爹妈来了也没用!”在众人的围观中,李皎月被倭国人最后审讯道:“你没钱,却吃了我下午的果腹,你在天子脚下,也敢如此肆意妄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被绑在桅杆上,她试探性动弹一下,却莫名好像被绑得更紧。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她偷东西的那一刹那,她含着热泪,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恨不得吐出破布吼出来一声惊蛰。
晚上是一阵惊涛骇浪,大船在海面上起伏不定,一阵浪甚至打翻了甲板上正在喝茶的人的茶盅。
“这糟糕的天气,莫说是亲眼见到茯苓仙子了,就算是看到仙山,怕也是不能够啊。”
一位被雨水和海水浸湿透了的年轻人抱怨道。
此时的李皎月已经安静了下来,她正在欣赏海面上空的月亮,好大,好近,她心说。
头上有些发烫,她快要昏过去了,可是已经适应了做乞丐和蝼蚁的李皎月的兴致却非常高昂,她甚至潜意识在脑海中幻想死后的世界。
深夜,游客们都躲进了船舱内,只有李皎月还在海风和雨声中数着时间的流转。
半梦半醒之中,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父皇!”她三步并作两步扑了上去,倒在了李寒主的怀中。
“父皇!”她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含着泪,眼中闪烁着的是不愿意再离开他的奢望和决心,她的涎水和泪水像雨滴一样绵绵不绝地打落在李寒主的膝盖上。
“父皇在这里,不要怕,孩子,你的路还很长!”他说罢,含着笑,眼睛里是寻常百姓家才有的安详与慈爱。
李皎月被人惊扰了美梦。
“啊?”她心中一惊,朝下望去,发现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丫头、丫头!你还活着吧?”他招着手问道。
李皎月看着他,眼神中是狐疑和不安。
老者走近桅杆,试探着爬上去,大声说:“别怕,丫头,我这就放你下来。”
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降下来桅杆上的旗子,绑在上面的李皎月抓住旗子,也一点一点地落到了地上。
老者给她解开绳索,问:“你怎么不和父母待在一起?这样很危险!”李皎月慢慢吞吞地搓着手,全身上下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饿了吧?来,这是我从厨房里给你剩下的龙井酥,你先垫一垫肚子,等到了明天,我去求一求船长,让他给你安排个顺手的差事。”
他抱起李皎月朝船舱中走去。
夜里面的大风将厨房的窗户打开了,“呼啦”一声,惊醒了正在睡着的老者和一旁的李皎月。
睡眼惺忪之时,老者正准备关上窗户,却看到一篮子蔬菜被风刮到了海中,他大喝一句:“不好!”说罢,就要顺手去捞。
老者半悬在窗户那里,他的肚子被挤压得很痛,他***着,可是篮子就在他手下飘荡,他的胳膊只差一点点的长度。
“哎呀!”老者倾倒在窗户外面。
李皎月直愣愣看着老者捞明日的菜蔬,直到他掉下去,她赶紧爬起来,踩着板凳伸出手,说:“爷爷,抓住我!”老者就紧紧地抓住船上的木梁,他的手快要坚持不住了,李皎月抓住他的胳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喊道:“爷爷,快上来,我快不行了!”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李皎月的右手使劲地把住桌子,老者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抓着李皎月不松手,他一个字一个字得像是话从嘴里面蹦出来似地说:“谢谢你啊,小丫头!”他话音刚落,就翻身到了船中。
李皎月掉落在水中的时候,老者的嘴惊讶成了圆形,头上的白发被风吹着遮住了双眼,两颊的皱纹似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爷爷、爷爷,救我、救救——我!”她在水中上下扑腾着,脚拼命地幻想着着力点。
海下,一切都是干净的模样,空灵得像李皎月幼年时候的寝殿,她才十几岁,就已经和死神成为了至交好友。
她窒息着,看到了海中的一道光,身披白袍的死神面目和善,她却不再能相信任何人所给予她的安全感。
出世,父亲告诉我家国无恙,我相信,结果上天给了我一巴掌;一岁,我在南疆追着蝴蝶,母亲告诉我来日方长,我相信,结果上天给了我一巴掌;两岁,兄长告诉我岁月静好,我相信,结果上天又给了我一巴掌;幼年,国破家亡,我自己告诉自己活着如蛟龙下海,后会有期,结果上苍还是给了我一巴掌,如今我懂了,我不相信,你带走我的思想吧,她看着死神发瞅,心说。
海声在水下细微了很多,但是有水泡向上乱窜的声音,李皎月渐渐地非常舒服,她最后看到的是白日听到的“茯苓仙子”,她傻乎乎笑了笑,茯苓仙子向她招手。
她像“幼时”一样追着兄长的风筝,心底里对自己说:李皎月,你是皎月当空,从无到有,四大皆空的空,惟有死亡才是活着的归处,你只是回归史书了。
光线像一丝丝绵密的细沙从她的指尖流逝,那是曾经在南疆和母亲堆沙子的感觉,她觉得日子漫长,母亲的音容笑貌一点点被时间刻在了她的胸口上。
“你来,渡我?”有声音在她垂死挣扎之际悄声说。
“啊?”她凭空吐了几个泡泡,随后像海中之鲸,像海的深处沉下去、沉下去,鲸落海底,哺暗界众生五百年……茯苓山在大海的深处,像极了镜面,只有潜入海底的至纯至净之人才可有机会一睹真相。
传说,五百年前的茯苓山曾经在旧朝李寒朝显现过一次,当时天空血色一片,万物凋零、颓落,只有隐约的缺月在树叶稀疏的梧桐树上悬挂着,一旁有三足金乌在哀啼。
李皎月、李皎月,一个声音在尸体的胸口微微发烫地说道。
这水声越过了大海,飘向了梦朝的寒凉殿。
凉杭默一手拿着书,一手提笔批奏折,一旁的女官王载年伏案看着他,痴痴地笑着。
王载年的手中也提着一支笔,是狼毫细毛笔,专门给画画的人用的,不知不觉,他批完了奏折,她画完了一幅画作,画上的是什么,恐怕只有王载年自己清楚。
“就不给你看!”她把画藏在身后,撅着嘴,看着凉杭默的眼睛说道,她的眉毛是那样细长的姢眼眉,眼睛是圆圆的杏眼,非常胖,但是是很丰腴的那种,虽然有些赘余,但是多出来的那些肉好像她天生的修饰,只见的憨玩可爱。
凉杭默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斜眼看着王载年,她也看着他,凉杭默扑哧一笑,站起身,说:“跪得累死我了,终于改完了。”
凉帝喜吃素,终日在那庙宇巍峨之间钻研佛法,见到僧人们就客气而生分的施一礼,见到朝中的大臣就面色严肃,几乎不肯多议论前朝之事。
凉杭默的披风就挂在王载年的画像上,是宫廷的御用画师给她画的全身像,用以装点衣架。
“载年,走,出去陪皇兄转转去。”
他一拉手,两个人连跑带躲地来到了殿外。
王载年紧皱眉头,看着南边的天色,说:“这般奇怪,怎么像是有南海的大鱼在天上游弋似的。”
凉杭默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说:“你看,那莫不是鱼儿的鳞片吗?蓝色的,闪闪发光。”
他指着那偏西方的云彩说,兴奋地像是要蹦起来。
王载年是宰相家的千金小姐,上面有一个哥哥,约略豆蔻年华,已经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常年养在宫中,皇城的宫女和奴才都喊她“载姐”。
“皇兄,南边的云彩怎么这般有姿,你说,我可有那南疆传说中的茯苓仙子美吗?”他两只手掐着腰,长舒一口气,朗声说:“什么‘扶灵’仙子?我不懂,我只知道有载姐这个天仙般的美人陪着我,就算是真有什么‘扶灵’之说,我母亲也断然不会同意——谁叫我天命孤煞,只好有载姐陪着我,此生再无它求!”王载年踮起脚尖掐了一下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说:“你这家伙!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