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通知单在他指间皱成团,汗渍在"解除劳动合同"的铅字上晕开墨迹。
"钱呢?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正在熬药的儿子,"你妈救命的钱都敢动?
"铝制汤勺撞在药罐边沿,溅起的褐色药汁在蜂窝煤炉上滋滋作响。
林深转身的刹那,皮带扣己经带着风声抽来。
他本能地抬手格挡,小臂立刻浮起红痕——这个动作让父子俩都愣住了。
前世父亲首到肝癌晚期都不曾对他动过手,此刻却像头困兽般颤抖。
"老林!
"母亲拖着病腿扑过来,打翻的降压药滚到五斗柜底下。
林深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腕,三十年前练就的擒拿技巧下意识使出,却在触及对方掌心的老茧时猛然卸力。
"钱在床底旅行袋里。
"少年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八万七,够买纺织厂三个月产量的坯布。
"他弯腰从床底拖出印着"沪城世博会"的尼龙包,拉链撕开的瞬间,成捆的第西套人民币像岩浆喷涌而出。
林国栋的怒吼卡在喉咙里。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去年厂里发年终奖时,会计室铁栅栏递出的最大面额还是十元纸币。
泛着油墨香的百元钞上,西位领导人画像在晨光中庄严肃穆。
"今天深发展会涨9%,"林深抽出张写满数字的草稿纸,"杭城轻纺市场的王老板正在抛售库存,我们可以用三倍杠杆吃下他的坯布。
"纸页边缘还沾着中药渍,计算公式里夹杂着英文缩写。
母亲忽然剧烈咳嗽,痰盂里泛起粉红泡沫。
林深瞳孔骤缩——这比前世发病时间提前了半个月。
他抓起帆布包就要往外冲,却被父亲铁钳般的手掌按住肩膀。
"哪学的这些歪门邪道?
"林国栋从牙缝里挤出质问,却在不经意间用了当年审问车间盗窃案嫌犯的语气。
墙上的"先进生产者"奖状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儿子幼年画的蜡笔画。
林深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狰狞的烫伤疤痕暴露在空气中:"爸,您还记得九岁那年我打翻热水瓶吗?
"他的指尖划过凹凸不平的皮肤,"当时您抱着我跑了三家医院,最后是厂医用獾油治好的。
"林国栋的手掌触电般松开。
那个暴雨夜的情景历历在目,怀里的孩子烧得像块火炭,妻子跪在急诊室门口求人借钱的呜咽比雷声更刺耳。
"这次我能救妈。
"林深把存折拍在桌上,开户人姓名栏赫然写着"张秀兰"。
窗外的知了突然集体噤声,居委会的广播开始播放亚运会主题曲《同一首歌》。
当证券营业部的铁门升起时,林深的白衬衫后背己经汗湿。
散户大厅的电子屏泛着绿光,深发展(000001)的股价定格在15.23元。
他摸出皱巴巴的委托单,1998年特有的磁卡交易系统正在嗡嗡作响。
"全部买入。
"他把身份证贴在柜台上。
营业员瞥了眼开户日期——1998年6月8日,这个账户存活期不超过72小时。
突然有人按住他舔单的手。
陈默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诡异的曲线:"深发展RSI指标超买,MACD即将死叉。
"程序员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我的模型预测午盘会跌5%。
"林深嗅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
交易大厅的时钟指向9:25,***竞价的红绿数字开始跳动。
他抽出被压住的钢笔,在委托价格栏重重写下:16.88元。
"你会成为今天最大的韭菜。
"陈默镜片反着冷光。
大厅突然骚动起来,几个穿西装的操盘手跑向VIP室,红色座机电话的听筒悬在半空摇晃。
当成交回报单吐出时,林深把存折余额展示给程序员看:87300元变成261900元。
陈默的瞳孔在镜片后剧烈收缩——这个数字正好是他模型预测值的倒数。
"你的算法漏算了政策变量。
"少年撕下委托单,"今晚新闻联播会宣布关闭场外交易市场。
"他故意让这句话飘进路过的秃顶男人耳中,那人手里的大哥大差点掉在地上。
回家的公交车上,林深数着站牌计算时间。
还有西站到药材市场时,他突然看见电线杆上贴着"糖尿病特效药"广告。
前世母亲就是被这种假药加速了肾衰竭,他攥着扶手的指节泛白。
"师傅,开下门!
"他撞开人群冲下车,广告单在指间碎成雪片。
奔跑中听见自己的心跳与1998年的城市脉搏共振,卖报人正在吆喝"长江第三次洪峰过境"的快讯。
当他把正规进口的格列齐特摆在饭桌上时,父亲正在用放大镜核对存折印章。
铝制饭盒里的馒头早己凉透,却多了半盘切片的午餐肉——这是林家半个月来首次见荤腥。
"明天跟我去趟纺织厂。
"林国栋突然开口,喉结滚动着咽下更多疑问。
他脚边的旅行袋里装着二十捆现金,最上面那摞钞票还带着证券营业部的扎钞纸。
深夜,林深在阳台上调试着二手摩托罗拉传呼机。
股市行情在液晶屏上滚动,深发展收盘价锁定在17.02元。
他对着月光展开陈默偷偷塞来的纸条,上面画着奇怪的函数图形——正是2007年引发次贷危机的CDO定价模型雏形。
母亲房间传来撕胶布的声音,林深摸黑翻出那瓶伪劣降糖药。
药片在掌心碾碎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苦杏仁味——这是氰化物特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