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气氛也有些沉闷,赵林夕坐在沙发这头,有些难过地看着另一头的这个男人,这个正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准备为他规划一生的男人。
“林夕,你这高考分没有达到我心中的预期,之前想着你能去清华北大,至少也是个浙大人大,可你现在这个排名应该是没戏了。我已经研究了这个志愿表,你现在可以去的学校里面,北航算很不错的,咱们到时候就把它放到第一志愿,然后你大学里再努努力,分数考好一点,尽量争取个保研什么的,再试试看能不能去清华北大......”
“爸,我不想去北京上学,我也不想考研,我只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我想去南方。”坐在小板凳上的赵林夕突然出声,打断了父亲的话。
正说到兴头上的赵威猛地被儿子打断,没怎么在意,继续讲着自己给儿子做的一应规划。
“爸,我这次真的想自己做主一回,我想去中大。”赵林夕看父亲没搭理自己,声音大了些。
被一向听话的儿子接连打断两次,赵威不得不止住话头。
他冷着脸看着赵林夕,语气也重了些。
“听我的,就去北京那边上学!首都才是最有发展空间的地方!我之前在那边也有些人脉,能帮到你。这事没得商量!”
又是没得商量,赵林夕听着这十八年来已经听惯了的霸道语气,心头有些苦涩。
换作以往,听到这句话他该放弃了。父亲没有耐心,他也不想争吵、内耗。他总会选择妥协,顺从这个一家之主的决定。
他已经顺从了十八年,像一个能精确执行指令的机器人,付出了他到目前为止的所有人生。他觉得已经够了,他顺从了千百次,有资格为自己做一次决定。
他已经放弃了很多了,不想在成年以后仍然做个提线木偶。今天,他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爸,可能我之前说的话有些歧义。”
赵林夕缓缓开口,脸色前所未有地认真。
赵威的脸色舒缓了些,心里有些欣慰,儿子终究还是听自己安排的。
他正要开口,却被赵林夕抢先一步。
“我不应该说‘我想去南方,我想去中大’,我应该说‘我会去南方,我会去中大’。”
不顾父亲难看的脸色,赵林夕紧接着说道:
“我是告知您一下我的决定,我已经成年了,也请您尊重我一次。”
自己儿子有多听话自己最清楚,可今天赵林夕这幅神情他竟意外地没感到陌生。
是了,小学三年级那孩子和自己闹过一次,那一次儿子想去火车站给一个同学送别,求着自己送他去车站。他没管儿子怎么想,直接把他送去补习了。
那一次,赵林夕站在辅导机构门口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坚定到有些凶狠,看得人心里发慌。
“告知我?还让我尊重你一次?我是你爹,你有没有尊重我?谁教你的这么跟你爹说话!”
赵威按下心头泛起的陈年旧事,对儿子还是习惯性的寸步不让。
周六上午本来就应该去上补习班,送同学?什么时候送不行?能有学钢琴重要?
他的判断从来都是最正确的,儿子有些拎不清轻重了。
看着面前沉默的赵林夕,恍惚间与九岁的赵林夕身影重合了起来,儿子已经一米八了,眼神还是和当时一样。
他没由来地有点心慌,下意识给自己找补了几句:
“我都跟你说了,去北京不管怎么样都有我给你留的人脉和门路,你怎么着也不至于饿死!北京资源那么多那么好,多少人背井离乡跑到北京当北漂都要留在北京,现在给你机会去你还不珍惜?我给你规划的都是最好的路,我会害自己的儿子不成?你非得去那南边干嘛?什么人都不认识,自找苦吃!”
没错,自己做的决定都是可选范围内最好的,儿子必须听自己的才对。一直都是这样的。
赵林夕仍然沉默着。他站起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他常年在外奔波被太阳晒伤的那张粗糙黯淡的脸,此时正因生气而发红。他头上、鬓角边也长出根根白发,苍白得有些扎眼。
他知道父亲对自己好,一直都知道。
父亲从年轻时一个国企的小职员,到后来从国企毅然辞职,自己跑到北京去做生意。他是个非常有魄力的人,也非常强势。他努力为孩子们提供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生活,他认为的最好的生活。
他有些大男子主义,一家人花着他的钱就得听他的。尽管他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儿子,但赵林夕却总觉得自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他严格地把控着赵林夕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学校的成绩、学习声乐与吉他、与谁交朋友......甚至喝奶茶吃零食也要被管控。赵林夕也算没辜负他的期望,学习一直都名列前茅,艺术方面也很有天赋,一直都是身边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转眼,他十八岁,高考也结束了。
他觉得自己整体考得挺不错,虽然文综有些发挥失常,但也是安徽文科全省前三百多名。
有着这么好强的老爹,他却意外地懂得知足。
可他知足没用。
在赵威眼里,只有清北复交人大算是大学,其他的都瞧不上眼。
赵林夕讨厌父亲的双标,如果他把对自己儿子的高标准放到自己身上,那他至少必须成为下一个刘强东等级的企业家才能满足自己的标准。
父亲依旧强势,强势地不近人情。
父亲老了,气势没有以前足了。
他很知足了,他觉得父亲很了不起,他不会强求自己的父亲什么。
但他这次不知足了。
他想自由一些,自己去观察这个世界,接触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做什么,只有一种朦胧而强烈的感觉。
他一定要出去。
父亲不同意也没办法,他会自己去争取。
就像九岁那年一样。
“我一定要去。”
赵林夕收回思绪,拿过热水壶给父亲倒了杯热水,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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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很多烦恼就是自找的不痛快。
赵林夕下了楼,迎面吹来的一丝凉风抚平了他的焦虑,让他放松下来。
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放手去做。这一刻,他只觉天地宽广,何处都可去得。
走在熟悉的街,脚步都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