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影撑着一柄油纸伞,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往茶寮走去。
她今日着一袭月白襦裙,裙摆绣着疏疏落落的墨梅,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转过巷角时,一阵风掠过,油纸伞被掀翻在地。
"姑娘留步。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疏影回头,看见一位身着浅杏色罗裙的女子正弯腰拾起她的伞。
那女子眉目如画,手中还握着一卷未干的画轴,墨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
"多谢。
"林疏影接过伞,目光落在对方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姑娘若不嫌弃,可到前面茶寮避雨。
"女子莞尔一笑:"正有此意。
在下江浸月,是城西画舫的画师。
""林疏影。
"她顿了顿,"听月茶寮的掌柜。
"茶寮内,炭火正旺。
林疏影为江浸月斟了一盏明前龙井,茶汤清透,香气氤氲。
江浸月捧着茶盏,目光在茶寮内流转。
墙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案几上摆着古琴,角落里还有一架屏风,上面题着"茶烟琴韵"四字。
"林姑娘这茶寮,倒像是一处雅集。
"江浸月笑道。
"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
"林疏影低头拨弄琴弦,清越的琴音在茶香中流淌。
江浸月放下茶盏,从画筒中取出一幅未完成的画作:"今日得遇知音,不如为姑娘作一幅画可好?"林疏影抬眸,正对上江浸月含笑的眉眼。
窗外雨声渐歇,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几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浸月执笔蘸墨,目光在林疏影身上流连。
她注意到林疏影耳后有一颗朱砂痣,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笔尖轻触宣纸,墨色晕染开来,勾勒出林疏影执琴的侧影。
"林姑娘可知道,这听月茶寮的名字,与我倒是有缘。
"江浸月一边作画一边说道。
"哦?"林疏影指尖轻抚琴弦,"愿闻其详。
""我娘生前最爱一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她说我出生那晚,月光正好照在江面上,便给我取名'浸月'。
"林疏影的手顿了顿,琴音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向江浸月,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令堂……可还在世?"江浸月摇摇头,笔尖在宣纸上停顿:"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了。
她最爱画梅,常说梅花虽孤傲,却最懂人间冷暖。
"林疏影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屏风后,取出一只檀木匣。
她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幅泛黄的画作。
画上是一株墨梅,枝干遒劲,花瓣如雪。
画角题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江浸月手中的笔掉在案几上,墨迹晕染开来。
她颤抖着接过画作:"这……这是我娘的笔迹!"林疏影轻声道:"十年前,有位夫人常来茶寮品茶。
她最爱明前龙井,每次来都要画一幅墨梅。
后来……后来她病重,将这幅画托付给我,说要留给她的女儿。
"江浸月泪眼朦胧,过画上的墨迹:"原来……原来娘一直记得我……"林疏影为她斟了一盏新茶:"令堂曾说,这世间最难得的是知音。
今日得遇姑娘,想必也是令堂在天之灵的指引。
"江浸月拭去泪水,重新执笔:"那今日这幅画,就当是我送给娘的礼物。
"笔尖游走,墨色晕染。
画中,林疏影执琴而坐,身后是一株墨梅。
江浸月在画角题道:"茶烟琴韵绕梅香,月影相随共此生。
"画毕,江浸月将画作递给林疏影:"这幅画,就留在茶寮吧。
让娘的墨梅,永远陪伴着知音。
"林疏影接过画作,目光落在题字上。
她忽然明白,为何初见时,会觉得江浸月的眉眼如此熟悉。
原来十年前,她就已经在江夫人的画作中,见过这双含笑的眉眼。
窗外,雨彻底停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转眼已是暮春。
听月茶寮的生意日渐红火,江浸月也成了常客。
她常在午后携着画具前来,一坐便是半日。
有时为茶客作画,有时与林疏影品茶论道。
这日,江浸月带来一支紫竹洞箫。
"听闻林姑娘琴艺了得,不知可否合奏一曲?"她将洞箫递到林疏影面前,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林疏影接过洞箫,指尖轻轻抚过箫身上的刻字:"这是……前朝制箫大师顾清风的遗作?""正是。
"江浸月笑道,"家父生前最爱此箫,常说'琴箫和鸣,方知音律之妙'。
"林疏影将洞箫还给江浸月:"那今日便请江姑娘赐教。
"琴声起,箫声和。
一曲《梅花三弄》在茶寮内回荡,引得路人驻足。
琴音清越,似寒梅傲雪;箫声婉转,如暗香浮动。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琴一箫。
曲毕,江浸月忽然握住林疏影的手:"疏影,我……"话音未落,茶寮外传来一阵喧哗。
原来是知府家的公子苏砚之带着一群文人前来品茶。
江浸月慌忙松开手,脸颊泛起红晕。
林疏影起身相迎,却觉掌心还残留着江浸月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发现指尖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朱砂红——那是江浸月画梅时常用的颜料。
"这位想必就是江姑娘吧?"苏砚之的目光在江浸月身上流连,"早闻江姑娘画技了得,不知可否为在下作一幅画像?"江浸月正要推辞,林疏影已经开口:"苏公子来得不巧,江姑娘今日还要为我调制新茶的配方。
"苏砚之挑眉:"哦?林姑娘与江姑娘倒是亲近。
""江姑娘是茶寮的常客,"林疏影淡淡道,"我们常一起品茶论道。
"江浸月会意,起身道:"苏公子若不嫌弃,改日再来可好?今日确实与林姑娘有约。
"苏砚之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带着随从离去。
待众人走远,江浸月松了口气:"多谢解围。
"林疏影为她斟了一盏新茶:"苏公子为人轻浮,江姑娘还是少与他来往为好。
"江浸月抿唇一笑:"疏影这是在关心我?"林疏影手一顿,茶汤溅在案几上。
她低头擦拭水渍,耳尖微微发红:"只是……只是为茶寮着想。
"江浸月凑近了些,轻声道:"那若是为我着想呢?"林疏影抬眸,正对上江浸月含笑的眉眼。
她忽然发现,江浸月的眼中仿佛藏着万千星辰,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林疏影刚要开口,茶寮外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是几个熟客前来品茶,两人只得暂时收起未尽的话语。
夜幕降临,茶客渐散。
江浸月收拾画具准备离开,林疏影忽然叫住她:"江姑娘……""嗯?"林疏影从柜中取出一只锦盒:"这是……这是我调制的安神茶。
你近日作画辛苦,睡前喝一盏,有助于安眠。
"江浸月接过锦盒,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林疏影的手背。
她轻声道:"疏影,其实你可以叫我浸月。
"林疏影微微一怔,耳尖更红了:"好……浸月。
"江浸月笑了,眼中星光闪烁:"那明日,我还来听你抚琴。
""好。
"看着江浸月离去的背影,林疏影轻轻抚过被她触碰过的手背。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度,让她心跳加速。
这一夜,林疏影辗转难眠。
她起身来到琴前,指尖轻抚琴弦。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琴身上,她忽然想起江浸月眼中的星光。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撑伞的女子,已经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在春雨的滋润下,这颗种子悄然发芽,长成了她无法忽视的情愫。
而此时的江浸月,正坐在画舫中,对着月光描绘林疏影的轮廓。
她笔下的女子执琴而坐,眉目如画,耳后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画角题着:"琴音绕梁三日不绝,情思入骨一生难忘。
"***中秋夜,听月茶寮张灯结彩。
林疏影特意调制了桂花乌龙,江浸月则在茶寮内挂满了新作的水墨画。
苏砚之带着一众文人前来赏月,茶寮内座无虚席。
"林姑娘这桂花乌龙,当真妙极。
"苏砚之品着茶,目光却落在江浸月身上,"不知江姑娘可否为在下作一幅画像?"江浸月正要推辞,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
她转头看向后院,只见浓烟滚滚。
"走水了!"茶客们惊慌失措,纷纷往外逃。
林疏影却逆着人流往后院跑去——那里放着祖传的茶谱和药材。
"疏影!"江浸月追了上去。
火势蔓延得很快,林疏影刚拿到茶谱,一根燃烧的横梁就砸了下来。
她下意识抬手去挡,灼热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小心!"江浸月扑过来将她推开,两人跌倒在地。
林疏影的衣袖已经烧着,江浸月连忙用外袍扑灭火焰。